机缘
皇帝听得饶有兴致:“果真是他一个人筹措的?上百辆车?”
太女点头:“是啊,儿也觉得甚奇,反复问了细节,也派人调查过了,确实是段家子一人做的。”
皇帝啧啧称奇:“竟不是他母亲出面。”
虽然她并不以为段沨的能力有多大,但是一介男子,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年轻男儿,在没有母姐帮助下能办成这样的大事,实属不易。
皇帝记得段景时的曾祖母是武神在世,点头赞许:“颇有乃祖之风。”
太女没见过段景时,对此事脑补了一副月下美人图,对其生了兴趣,闻言亦点头道:“儿常听母皇讲起武神,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既是亲母女,皇帝哪有不明白太女其实想见的是谁,揶揄道:“既然我儿同武神曾孙有这样的渊源,将其收入东宫也未为不可。”
有此忠义之举,于国于民都有帮助,还在边地有如此号召力,将他收房,将是太女的一大助力。
太女是国之皇储,未来的皇帝,身边多几个人伺候未为不可。
太女笑道:“正夫未定,先放一放。”
皇帝同意女儿的做法,不过仍劝她最好先召人见一面。
“段家子已经十五岁了,比妳还大上一些。且在上回春猎相看的时候,为母不太看好他,便没让人递消息。也不知会不会在近期和人定亲。还是见一面的好。”
太女有些恍然:十五岁,年纪有点大了啊!她对人的兴趣略减了几分。
不过看在对方能够操持那样大事的份上,一个良侍的位份也不是不能给。
虽说良侍的位置其中之一已经内定了左相家嫡支的孙子,另一个名额本打算继位之后再封,但是段家子着实能干,即便地位略低些亦无妨。
况且就是地位低才好呢,这样他为了稳固宠爱才会更加尽心地替妻主办事。
太女与皇帝达成共识,回头就发了封诏书,宣段景时上京觐见。
上回春猎相看过后,段家没有得到留京的消息,等春猎结束,段沨也述职完毕,眼看升阶无望,只能垂头丧气地带着儿子返回边地。
段家虽门庭落魄,到底是祖上留有几分余荫。
段沨当职的地方距离起战事的两州还有一段距离,段沨上峰的先人亦曾是祖辈下属,对她尚可,她这个偏将虽位低,生活还算可以。
只是此行见过了帝都繁华,再回到偏僻荒凉之地,段沨心里的那股气就怎么也下不去。
她太想重现段家往日的辉煌了。
但她资质平平,即便是武神祖母在世,也不能提携她多少。
文学上糊弄糊弄还行,武艺战术上却是万做不得假。
她唯有希望儿子得入高门,最好是入皇室、宗室,她才可能调回京中,做个武散官。
段沨知道自己本领不高,便是一辈子在边地打转,也不得升迁。
她自知斤两,即便有机会来她也抓不住,说不定还因为学艺不精放跑敌人,酿成大错,那她一家的脑袋都要搬家,不妥,不妥。
但若是儿子成了高门贵女的内眷就不一样了。
其实她也不是一门心思想往东宫钻的,谁让当今女嗣单薄,至今养大成人的仅有两名皇女,除了太女,便是到如今连个正式封号也无的皇次女。
太女地位稳固,皇次女明显处境尴尬,将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得一片不好不坏的封地,远远地打发了。若没有好结果,她是活腻了才退而求其次。
段沨不会打仗,看事情倒没那样稀松。她的退而求其次其实是后宫。
这个想法她深藏在心底,没跟谁讲过。
这位春秋鼎盛,尚不满三十五,即便是太女地位已经坐稳,生个皇子也算一生有靠。
只是后宫许多年未诞下新生儿,让她有些忌惮。
若是今上不好了,未生育过的后宫们可是得殉葬的。
她倒也没有那样不近人情,送长子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段家向来开明,边地的儿郎们也不像京都贵公子那般娇弱,养在深阁。段景时马上功夫很是出众,也常替她跑些送信的活儿。
段景时筹措粮草时,段沨在岗上当职,此事是沐休时才知道的,此时得了天使的诏书,乐滋滋地塞了个装满银子的大荷包,好言好语地将人送走,转脸问儿子:“那日妳果真见了太女殿下?”
诏书上都说了,太女殿下回京之后因为养伤耽搁了段时日,如今军中诸人业已奖惩完毕,开始嘉奖像他这样非制中人员了。
帝后听闻他的义举,也想再见见他。
段景时脑中瞬间涌现那日对方喜急扶起他的场景,耳根微红,声音却不见波澜:“是。是太女殿下亲自出来接的车。”
“那妳那日怎么不说?”段沨差点没给这个儿子气死。
她以为儿子只将东西送到军营便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出。
能被太女记在心里,这得是多大的机缘!
春猎那时太女殿下没将儿子看在眼里也不算事儿了,也许只是缘份未到,这不就来了吗?好饭不怕晚呐!
皇帝有诏,段景时自然要马上动身。
他是未出阁的男子,这样漫长的路途必须有女性长辈护送。
段家到了段沨这一代,人丁稀少,她自己女嗣也不丰。因着一些缘故,她成亲晚,好不容易讨了个夫郎,生下段景时这个长子,之后多年没有生养。
她倒是想讨个小的,可她无甚家财,祖上又闹了那么出事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想将儿郎许给她做小。秦楼楚馆里倒是有想跟她的,但那些男子多是吃多了药坏了身子的,摆着赏玩还行,指望他们的肚皮,那是盲人打灯笼——白费蜡。
段景时就只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妹妹,除了段沨这个做母亲的,无人可用。
段沨本就可有可无,上峰大笔一挥,批了她的假,让她带着宝贝儿子进京去领赏。
段家母女上京途中就听闻了一件大事。
“听说了吗?皇次女没了!”
另一人拍了她一下:“该叫庶人灿了。”
先开口那人忙改口:“啊对对!庶人灿没了。”
段沨正带着儿子在驿站里吃早饭,闻言差点没呛死。
她是觉得皇太女迟早要拿皇次女开刀,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段景时忙递上软巾给她:“母亲,慢一些。”
他的耳朵也竖起来认真听着另外那桌人说话。
那是一队从京都里出去办事的官吏,想来跟驿长是相熟的,得了这么个劲爆的消息,迫切地与熟人分享。
“京里都乱了好些天了,这事,啧啧!”
驿长知道这小官想卖个关子,也不着恼,只让人再送了碟油炸花生米,推到对方面前。
有了这个,那小官也不拖延,当下就一拍桌板,如同说书女士那般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殷灿觉得太女的脸部烧伤恢复得太好太快,不合常理,但她苦无证据。
她总不能赤眉白脸地指着太女说她是假的吧?
江贵爵同她出了个主意,她去办了。
她寻了个街头癞子,失踪了也无人找寻的那种二流子,将人捆了,按着记忆中太女烧伤的位置大致用火把燎了一下。
而后她将人控制住,花大价钱好生养护着,用了和太女同样的药:任家出品的玉肌膏。
玉肌膏本就精贵,升级了配方,加上治好了太女那可怕的烧伤,身价更是翻倍,一罐就要一两金,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就是这么个极贵重的药,跟不要钱一样往那癞子身上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养着,除了不让人逃跑和自杀外,什么条件只要医者没有不允都满足,务必让那癞子心情舒畅。
那癞子初几天沮丧得不行,听了管事的劝,说是她若好生替贵人办好了这差事,将来有她的好处,又见对方态度其实还可以,要吃要喝要玩都痛快应下,只不许她出院子,也就慢慢恢复过来。
只是有一件事她心痒得紧。
医者说她要忌口,有许多食材不能吃,口味也必须清淡,这些她都能忍。
但是不允许她找乐子,要求她禁欲着实难熬。
癞子在外头的时候虽穷,但也能十天半月的攒下些铜板,往那最低等的倡伎处发散发散,进了这院儿,倒让她素着,加上饮食那般清淡,竟像是出家了一般。
“这么稀罕物儿都能弄进来,怎么一个窑哥儿弄不来?”
日子久了,癞子胆儿也肥了,敢和人提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要求了。
管事的她不能日日得见,服侍看管她的婢女倒是好脾气地解释:“物件儿算什么稀罕,主子想要就能弄来。但窑哥儿万万不行。妳当这地界是哪个脏的臭的都能踏的?”
癞子无法,这地方高雅漂亮,就是连个公蚊子都没有,属实把她憋得够呛。
挨着挨着,两个月的期限已到。
管事的又将她蒙上眼睛,捆了手脚,说是今日贵人会亲自来看她的伤势。
癞子心下忐忑。
在此地养伤期间,她的眼睛是没有被蒙住的,自然也通过铜镜看过脸的恢复情况。
有些疤痕,不过比她想像的要好多了。
她小时候村里遭过大火,见过那些被火烧过的人,有的都没熬过去。活下来的无一不是人不人鬼不鬼。
她的脸比起那些人,已算恢复得很不错。
但是恐怕仍是没到贵人想要的状态。
因此当贵人看到她脸上疤痕明显,却还仰天长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