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

会见

能做到如今的地位,从吾的养气功夫是极好的。

从东宫过来的这段路程,给了她不少调整的时间。等她到替身院的时候,已经没人能看出她的反常。

快要入夜,这个时候召替身去定是有什么急事。殷夜熹没有多问,很快收拾了妆盒,披了披风出门。

走到廊下,她发现小石头也被叫了出来。

项小玉因为骨伤未好,不便出门,被留在此地。

殷夜熹心里打起了鼓。

一般来说,要她就不会要小石头。

因为她的声音和太女也有几分相似,控制一下,不说太多的字,又或是见不太熟悉的人已经足够应付。

但小石头这个声替被带了出来。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做得这样细致。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太女出事了。

要脸生得像,也要声音天衣无缝,必是要说许多话,见熟悉的人。

太女若是能上,何必找她们?

她微侧低头看了眼走在身后两步的小石头,小石头略略歪头,对她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回应——尽管她们都戴着面具,殷夜熹却能从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上看出来,小石头一定是对她露出了笑容。

她们身份特殊,声音特别,在路途中是不被允许发出声音的,而且都戴着面具。

四人的面具都不相同。殷夜熹戴着笑面,小石头的则是无表情的冷面。

而且出了院子就要蒙住眼睛,不让她们认清出去之后的路。

小石头一派天真,从她身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也对接下来要遇上的事情没有半份猜测和准备。

对对方来说,就是和不同的姐姐出任务而已。

殷夜熹也对她微微颌首,随后就将注意力放到前方。

从吾的脸上表情自然,动作也似乎没有破绽,但殷夜熹从她脖子发际处看到了细密的汗珠。

大瀚的都城地处中原,现在的天气还不算热,气候又似乎处在小冰河时期,黄昏时分更是晚风渐起的凉快时光,从吾穿的也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全甲,以她的行进速度,从东宫走到这里,并不会热成这个样子。

因为夕阳的辉光,从吾脖颈上细密的汗珠被照得剔透反光,好像她皮肤上穿着层珠衣。

殷夜熹猜,她肯定是做了其她任务才过来的。

东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等她疑问太久,她们已经走到替身院的门口,需要蒙眼缚手,再乘坐马车去目的地。

前世的殷夜熹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

皇宫里是不被允许乘坐马车的,即便是最为受宠的皇室贵人,也多为乘人力擡的轿辇,便是皇太女能骑马,也只能缓步行走,不能疾驰。

所以殷夜熹猜测,她们生活的地方应该不是皇宫,至少不是内部的核心位置。

从吾转过身来,打了个手势,左右分散开向四周警戒,另有人向她们走了过来,将手中黑色布巾举起,示意她们低头。

在密卫绕到她身后,给布巾打结的时候,殷夜熹敏锐地察觉到了从吾审视的眼神。

那眼神冷酷中透着些许杀意,令她全身一凛。

如同过去出院子的时候一样,面具之外,她们的眼睛又被厚厚的黑色布巾蒙上,先后被塞上狭窄的马车。

有人紧跟着她们上了马车,坐到她身边。

身边的人气息绵长,情绪似乎有些沉郁,带得整辆马车内部的气氛都紧张起来。

殷夜熹心里有一些忐忑,但不重。

密卫们若要杀她,刚才就可以将她杀掉。

又或者,密卫们不想弄脏房间,也只需将她叫出屋子,没必要让她回去更衣准备外出,还让她提这劳什子的妆盒,乘上马车。

前方密卫开道,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她听到从吾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说:“听着……”

殷夜熹提着妆盒的手紧了紧。

往常也是由密卫们近身守着她们的,防止她们在马车里扯开布巾,从马车的窗口看清去路,伺机逃跑。

身为密卫的队长,从吾不需要做这些具体的细致的简单的工作,她只需要发号施令,然后等着下属做好就可以了。

此时殷夜熹才发觉,马车里除了她和小石头,似乎只上来了从吾一个人。

她的听力还可以,但此时也不敢完全确定,随即,从吾说的话令她汗毛倒竖。

殷夜熹几乎控制不住地转过头,“看”向从吾所在的方向。

马车驶向东宫,从后角门秘密进入。

夜色如同暗蓝到发紫的盖毯,温柔地自天际铺下。

殷夜熹和小石头被带到了一个房间,殷夜熹很快被换上太女同款常服,打扮起来。

小石头则只是重新梳好头发,出了一次恭,就候在一旁。

殷夜熹妆扮间隙,扭头看到小石头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出言道:“给她一杯温水。”

离她最近的密卫看向从吾,待从吾点头,才匆匆出门。

殷夜熹解释:“总得让她润润喉。”

她们的脸上又是面具又是厚布巾,还坐在密不透风的窄小马车里过来,小姑娘的嘴唇已经闷得有些干燥起皮了。

殷夜熹也喝了一口。

密卫也分了亲疏远近,下了马车就少了几名,进了院落又少了人,现在房内除了从吾,仅有两名密卫。

看样子像是从吾的亲信。

等殷夜熹准备好了,从吾让一个密卫开道,两名替身在中间,自己殿后,转开一面墙,利用宫中的密道将人带到太女的起居之所。

密道幽长昏暗,一点点足音都被放大,响彻耳畔。

几人沉默着前进,直到眼前的机关门被推开,她们来到一处阔亮之地。

眼前的寝室华丽富贵,但只有茉心一人守候,静得可怕。

从吾转到床前,茉心轻轻掀起绣着百花蝴蝶的绸帐,方便她向里行礼:“殿下,从吾来了。”

随着床前的帐帘被层层揭开,一股极浓的香味扑鼻而来。

太女已经醒了,正侧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她们。

殷夜熹的目光与她一碰就垂下了眼皮,退到一旁。

她一直不喜太女的眼神。

太女看向她们的时候,仿佛在看什么阿猫阿狗,是那种来自封建王朝的阶级鄙夷。

此时太女的眼神就更可怕了,直勾勾的,还带着浓浓的怨毒。

那名密卫走到门口去警戒,从吾放下帐帘,低声同殷夜熹交待情况:“宫婢们都被暂时支出去了,一会儿妳替太女见见正夫和两位良侍。”

这是东宫特地留给从吾的交接时间。

其实本来不必这么麻烦,东宫这样大,太女日常起居的屋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挑个会客的地方见见人就行。

但是太女服了秘药之后就能简单地通过点头摇头表达意思,她不愿替身单独会见她的夫侍们。

那都是她的男人,怎么能让替身孤身去见?

若她病得昏睡过去,没法有知觉就算了,现在她的神智极为清醒,她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都得在她的监督之下。

任家提的要求是正夫提前入东宫,皇帝答应了,心里却有气,于是将两位良侍也一并宣进宫来。

她知道任家打着什么主意,也不愿意以皇权摧毁皇后的家族,但她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她有她的考量和尊严。

正夫提前入东宫,可以,良侍也一起来。

到时候,若是正夫争不过良侍,可不能说她这个当皇帝的没给任家机会。

皇帝的打算,自然是趁着任皇后回宫洗漱的空隙原原本本告知了宝贝女儿,并暂时离开东宫,替太女留下同小郎子们相处的空间。

但是太女有自己的想法。

她现在这个样子,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见她的夫侍们,不是有损她皇太女的形象吗?

于是她下令让从吾去将替身找来,先把会面这一关过了。

至于圆房,灯一吹,她相信夫侍们也不敢多看。

反正妻夫之间的敦伦,侍从们可以从旁协助,叫两个小侍在身下垫着,不怕完不成。

殷夜熹很理解太女的担忧。

太女夫侍们的婚约圣旨已下,就是未婚夫妻了,许多事情已经可以做。比如相伴出游,互相往来,都可以大方地去做。

皇家突然要他们提前入东宫,大概也与太女身体又一次恶化有关。

殷夜熹刚才匆匆一瞥,已经能看出来太女身体的不自然。

病床上的皇储她见过数次,哪怕是上回春猎时病得那样严重,太女的仪态也是雅致高贵的,万万没有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仿若木偶人般的僵硬。

太女病情的加重,似乎也在催促着殷夜熹尽快动手。

如今,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恭声应是,而后依着太女的意思坐到半透明的琉璃屏风外,方便屏风内的人能隐约地看到自己。

段景时过午就接到进宫的口喻,段家小小的院落一时忙得人仰马翻。

赶在宫门下钥前跨过明德门,进到东宫内。

路上的时候,他就给引路的宫婢塞了装了银子的荷包,弄清楚了今天是连同另一位良侍还有正夫同入东宫的。

他心头微松。

有正夫和另一位身份贵重的良侍顶在头里,万事应该轮不到他。

直到他在一阵浓得令他不适的香气中行礼擡首,看到那个他一直以来见过的“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