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药

献药

童儿吓得瑟瑟发抖,双唇泛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再之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个在民间声名极好,号称从不近男色的皇太女露出让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令他无比厌恶的表情,与六个小郎。

尚未长成的少年信仰崩塌,惊骇过度到眼睛都不知道闭上,就这么木楞楞地看着。

最后,太女微凉湿腻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也拖进了深渊。

童儿的灵魂似乎都与躯壳分离了。

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觉得心里闷痛的难受。再然后,他就被带到后罩房来了。

思及昨夜发生的事,童儿哭得更伤心了。

他抽抽哒哒放下遮脸的袖子,扑到从吾小腿旁:“姐姐,救救我!”

到了此时,童儿再单纯充满幻想,也知道东宫并非善地。而且他现在被无数密卫们包围着,想也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事,要处置他们了。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哪怕昨夜刚刚失去了清白,他依然没有自暴自弃,仍想求生。

从吾手心的汗已经出得多到握不住刀柄了。

她将手垂了下来,起身叮嘱左右先将人分开关在不同房间。

而后利用身份便利,先给胞弟送了点食水。

见她只是给些吃喝,没有想做其她的,密卫们便也不作声,默认了她行的方便。

只要她不违背今上的命令,给人些许便利无伤大雅。

从吾在一开始的震惊,愤怒,无力,悔恨过后,慢慢冷静下来。

她得想个办法,保下胞弟的命。

从吾将人分隔开不同屋子看管,除了要照顾弟弟,也是为防几人互相通气对口供——虽然她明白,这些小郎子不过是有幸暂时拣回一条命而已,实际肯定没有对太女做些什么,也无甚“口供”好对,但她既然领命要审讯这些人,就得摆出正确的态度,做出得当的举动。

就在从吾依令审问太女昨夜召幸的七个小郎子时,东宫内殿寝殿激烈的讨论已经争出了结果。

任倾同意献出秘药,但有一个条件:“先让正夫入东宫。”

她常见皇帝,不是很畏惧地与此时威压甚重的她对视。

事到如今,图穷匕现,任家已经毫不掩饰她们的谋划和打算。

任家是想让大瀚江山的继承人,生生世世都参着她们的血。

她们想要将外戚的位置占着,长长久久地坐下去,甚至是……

皇帝的眼危险地眯了眯。

她当然想过,如果此时抄了任家,将所有秘药拿到手里,她将再无被任家拿捏的危险。但她不能。她是那样的爱重任皇后,而任皇后又是那样的珍视任家人。她不能一面说着爱他,一面杀他全家。

她是天下之主,是大瀚子民的主人,她的坤恩将泽被苍生,其中当然也包括任家人。

几乎是咬牙挤出的字:“准!”

东宫在皇宫之内,她不信任倾的手能伸到这里来。

至于任皇后,女儿和外姪孰轻孰重,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后和父亲,不会连这都搞不清楚。

太医取了药处理好,给太女服下。

接下来就只有等。

经过这一番折腾,皇帝也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

她强忍着不适坐直身体。

大概是新年以来事情多又杂乱,她觉得最近不适的时候变多了。

这才几月?皇帝就已经有明显的两次心悸,夜里出虚汗。

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御男之术也有所减退。

近三个月来,她进后宫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她不着痕迹地借着其她动作捂了捂心口。

胸闷,一定是太担心女儿了,又给任家气的。

想到任家,皇帝不由擡眼看向任倾的方向。

任倾正转过头去安抚弟弟任皇后。

皇帝对任皇后一片信重,内心却实是不喜任倾所为。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同任倾认真说话的任皇后,有些吃味他居然能和任倾谈那样久。

她出声:“梓潼。”

任倾刚才那样说话,他怎么还能毫无芥蒂地同任倾说话?

任皇后茫然地转过头来:“啊,圣上。”

皇帝身上仍然有些微的不适,不过她没有迁怒到任皇后身上:“妳身子弱,先去歇息吧,这里有朕。”

任皇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不,我要在这里陪皇儿。”

说罢就将头又转了过去,慈爱地看着太女,间或同任倾搭几句话。

皇帝本就不好的心情犹如雪上加霜,怫然不悦。

太女也是她的女儿。太女出事,她就算身为女子,贵为圣上,也会难过,也会无力。

任皇后却只看着女儿,完全不顾刚才他的好姐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皇帝觉得,此时的任皇后应该跟任倾生气,将之赶出宫门,而后向她表态,表示任家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表示他的心是向着她的。

但是任皇后没有,他一心牵系在女儿身上,完全将她的感受忽略了。

皇帝不太高兴,好像还跟皇后有关。

金嬷嬷身为御前第一人,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不敢说话。

就算要说,也得挑个四周无人的时候,并不是现在。

因着方才皇家和任家商定的事,东宫内外又是一阵忙活。

婚礼要提前,还要提前大半年,哪家遇上这种安排也是脚后跟打后脑勺。

东宫忙而不乱,已经很难得。

这也是前期准备得足够充分的缘故。东宫里婚礼所需事务一应都是全的,只是有些还没完全理清,部分器物没有到位。

这点瑕疵阻碍不了婚事的推进,东宫将于不日大婚已是板上钉钉,不会再改。

任倾是外女,在后宫不能待太久,又过了一会儿,时辰不早了,她就出宫去了。

任皇后此时才发觉皇帝妻主的面色有些不对,他关切地问:“陛下,您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这是句废话。

任谁天都没亮就起床处理政事之后又赶来东宫坐镇,期间还经历了唯一的女儿病重消息的打击,都会心累的。

过去任皇后表示关切时也会问这样的话,皇帝觉得没问题。

此时皇帝心情不好,一句普通的问话都有了不一样的解读。

任皇后见妻主久久不语,迟疑道:“陛下?”

皇帝倒也没有真生他的气:“无妨。这里有妳,朕去看看外头怎么样了。”

太女突然病倒,东宫做的应对很及时合适,她也只是去再查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查缺补漏。

任皇后看她行走自如,也只是关切地让宫人做了补品送过去,就又一头扎进女儿的床前,当他的大慈父。

皇帝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

室内的光线没有那么好,为了怕太女受风,身体受到更多伤害,门窗都是紧闭的。

任皇后微微垂首坐在女儿床前,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女儿挂到脸颊的头发,看起来父爱拳拳,温馨静谧。

皇帝心蓦地一软:罢了。从他进宫开始,不就是这样一副性子吗?单纯,没有心眼,虽然软弱无主见些,到底对她是真心的,没有多余的想头。

从吾在此时来禀告,说那七人身世简单,当真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

便是有人受不住“招”了,说的也是一些颠三倒四的废话,跟太女如今的病重了不相干,更没有上喻所说的“敌国奸细”。

皇帝对她就没对任皇后那样包容,她阴恻恻道:“再问,再报。”

从吾抱拳的手紧了紧,沉声应是,再度回到后罩房。

她看着情绪暂时稳定下来的弟弟,目光掠过他红肿的半边脸颊,心中抽痛。

童儿,姐姐会救妳的。

从吾想。

她此时非常庆幸昨夜太女网开一面,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至少让她有机会找到一条求生的路,而不是只还给她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童儿见姐姐去而复返,眼前一亮:“姐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待看到从吾发青的脸色,他身上的喜悦一点点冷下来:“不能走吗?姐姐,妳要相信我,我根本没有对太女殿下做什么!”

真要论的话,是太女殿下对他们都做了什么。

也许有人是愿意的,但是他是不愿意的。

他虽然痴想过和太女殿下风情月意,但那都是基于情字,而不是出于权。

他还小,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太女殿下能在灯火昏暗处拉着他的手,将他搂进怀里,对他轻轻一吻。

而昨夜的事情,近乎残忍地撕开了他对世界朦胧的向往。

不遮掩地向他展现了皇家淫靡秽臭的真相。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对于太女此人,姐姐讳莫如深,为什么对于他的奢想,姐姐严厉斥责。

他后悔了,但后悔得好像有点晚。

从吾几乎是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应:“嗯。这是妳的交待吗?”

童儿从未见过这样冷酷的姐姐,吓得一缩肩头:“姐姐?”

从吾深深看了胞弟一眼,吩咐左右:“好好看着他。”

而后,她带着另一队人马,前往皇帝新下达命令的目的地:替身院。

皇帝决定将东宫的婚事提前,婚礼现场需要太女。

从吾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殷夜熹: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