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见多了伪装成大瀚人的外族奸细,段景时就知道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又或者说,看到的不仅是外表的外表。
眼前这位皇太女的皮肤状态很好,白皙有光泽,在昏黄烛火下依然灼灼生辉,她的发丝也极顺滑,可能是因为入夜了,又是家常打扮,并没有梳极繁复的发型,发髻间也没有佩戴太多的首饰,仅有几只发簪,一只毛茸茸的绒花小蜜蜂随着她的动作,正轻微颤动,十分灵动可爱。
再往下,她的耳朵上亦有明珰,明珠生晕,映衬得她更加雍容华贵。
她的姿态是闲适的,大方的,舒展的,就连眼神都如他前几面见过的一样自然而毫无鄙薄。
他知道,他认得的那位“皇太女”回来了。
段景时没有因为殷夜熹的端直模样就放松警惕,他依然要同她保持距离。
因他弄不清哪个皇太女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亦或两个都是假,或都是真。
那天回去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帝后是不是生了双生女。
不知是因为双生女不详或是不适合封双生女之一为皇太女,皇室一直隐瞒着朝臣和子民。
后来又觉得并不应该。
倘若是双生子,怕人误会的话,其实有很多很好的办法。
譬如给两位修不同的眉形,打不同数量的耳洞,蓄不一样长短的头发,在不显眼又易查看处弄上不同图案的纹绣,亦或是干脆将其中之一早早谴出去就藩。
甚至是更狠一点,直接在出生的时候只让最强壮的那个成活。
总之,皇室想要区分双生的孩子,总会有妙招的。
想到这里他就糊涂了。不过,既然弄不明白,那就暂时不去深究,他先保护好自己。
喜鹊登枝的琉璃屏风内,皇太女在床上侧躺着努力朝外看。
她自然是清楚三位夫侍是何模样的,睁大眼睛也不是为了看清他们的样貌,是要看明白替身有没有逾越。
好在几人都颇守礼,小郎们略有些局促。
也不能怪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儿郎,还是未来皇帝的房里人,本来见着皇太女就有几分羞涩,又是因为那种原因提前入东宫,身旁还没个自家人,难免放不开。
皇帝的意思说得很清楚明白,皇太女抱恙,需要夫侍们进东宫冲喜。
但公开皇太女生病的消息,不利于大瀚江山稳固,于是便宣他们秘密入宫。至于婚礼则如期举行。
好在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都是他们的备婚时间,府里均忙得不可开交,而他们本人的去向,倒是没有太多人留意,只消皇室发话,说宣他们提前入宫学习礼仪,并和东宫多多相处培养感情,话也就圆过去了。
至于他们的清誉,人在宫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身边还有负责教养的内侍宫人,总不至于叫他们吃亏。
这些都是对外宣称的。
皇家将三位同皇太女已订婚的小郎在大婚前召至宫中,存的就是让他们提前和太女圆房的主意。
任家想要抢在太女身体完全垮掉之前提前生下大瀚王朝的继承人,皇帝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尽管她其实并不想承认太女的身体已经不好的事实,身为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她要为将来做最坏的打算。
既然任家抱着这样的目的,她就要让任家不能如愿。
药,她要,继承人,她也要。
只要不是任家的血脉,那么大瀚的王朝就不至于落到任家手里。
孩子生父的家族不会任由任家把控流有自家血脉的后代的命运。
皇帝靠在宽大的软榻上,任由身后的美人替她揉捏着发疼的额角,舒服地换了个姿势后接着想到:若是毫无背景的段良侍得了先,她就将段家人起复,并且恢复她家的武妃之位。
相信其余段家族人见到这种情况,一定会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其她想要通过抱勋贵大腿上位的幕僚门客们也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到那个时候,段家人就不再是地位低微的小人物,而生下长女的段家子,也有了与皇后和太女正夫叫板的硬实力。
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打算。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皇太女服下任家秘药之后,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正常。
就像她从前一样。
皇帝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
秘药是越陈越有效,她能好,她的女儿自然也能好。
而且,会因为药效更高,而好得更彻底。
皇帝忽然觉得胸闷,她挥挥手拂开了身后美人替她按摩的手,坐直起身,让候在一旁的侍人替她斟杯茶来。
寿州黄芽性子温和,很好地缓解了皇帝一时上涌的不适感。
自从入春以来,她的脾胃就不太好,总是作怪。有的时候吃得少了肠胃就会造反,食得多了也不爽利。
太医们请平安脉的时候也只说大约是时气的缘故,开了几副调理脾胃的药,只是一直不见好。
不过她从前身体不好的时候也有这些毛病,太医说可能是因为千秋见长,有些旧问题又浮出水面。等到天气完全暖和了就会好转。
她半眯着双眸,单臂撑在几案上,宽大的袖子顺滑地落下,退到手肘附近堆叠,露出还紧致如少女的小臂。
皇帝看着自己完美无瑕的肌肤,感受着皮肤下有力弹性的肌肉,心情又好了一些。
朕还年轻呢!
等胃部不再那么难受,皇帝又仰躺回美人膝上,继续享受服务。
殷夜熹其实任务不重,主要是替太女挽尊,不让现在动弹不得的她形象受损。
至于先同哪位夫郎更进一步,完全不必通过她。
到时候茉心会去办的。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同三位小郎见面,寒暄了几句,又装做身体还有些虚弱,让他们三个先去各自的房内安置。
等到三男都离去了,殷夜熹才绕回屏风后面,等候太女的下一步指示。
太女话说不出来,只能由茉心一点点地猜,然后她表示同意或是不同意。
一道命令,往往需要来回好几次才能最终确定。
好在茉心是太女心腹,非常得用,对她的心思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说出来的话常常合她心意,多少减少了太女的负担。要不然,光是让人知道太女想要做什么就要耗费相当多的精神,也会让太女的心情越发糟糕。
太女全程围观了替身见夫郎的情景,心里却还是不痛快。
本来,坐在那里同夫郎们谈笑风生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被年轻高贵的小儿郎们众星拱月般讨好的人理应是她,如今却被这个器物儿一样的东西占了便宜,令她心气不顺。
她让茉心明白心意,传达正确的指示已经很亏耗精神,自然懒得再理会立在一旁的替身。
而茉心这个太女身边的头号狗腿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对着明显不高兴的主子提什么替身。
殷夜熹就这样被晾在一旁。
而没有下一步的命令,她也不能随意走动或是退出去——她现在还是全副皇太女的行头呢!
太女发病之后,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身边除了茉心和萃心,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茉心领了命令将要出去,不放心太女单独和替身在一起,就让萃心好好守着此处。
萃心接过了茉心的责任,近前与太女柔声说话:“殿下,这要如何安排?”
她示意肃手立在一旁的殷夜熹。
太女闭了眼睛不理会。
这就是要晾到底的意思。
萃心心中微叹,也不敢多说,只轻手轻脚地走开去加香料。
刚才已经有些转淡的浓香又一次在屋里腾开。
床上却发出轻微的动静,萃心忙赶过来,太女张张嘴,发出了一点声音。
萃心大喜过望:“殿下,您能说话了?”
太女又试了一下,发出了一个单音:“啊。”
有些怪异,不过总算是能发声了,比早上的时候好了不止一点点。
萃心笑盈盈地起身,正待出去叫人禀报给帝后知晓,就听太女一字一顿地阻止:“回、来。”
萃心听话地回头蹲身:“殿下有何吩咐?”
太女艰难开口:“两个,侍人。”
萃心进一步确认:“是要什么样的?昨夜那几个可还得用?”
殷夜熹眼珠微微一动:昨夜?几个?
太女恢复说话才一会儿,还很艰难,喘匀了呼吸才续道:“昨夜的,没处理?”
殷夜熹眼皮微颤:处理?
萃心顾忌着替身还在旁边,含糊道:“殿下说他们伺候得好,所以……”
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女打断:“不好。”
萃心的话被堵在喉咙口,不方便说下去了。
若是萃心,早就顺着主子的意思说些讨好逗趣儿的话。
她只能闭上嘴,心里转着好几个念头,想要完成从吾的嘱托,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末了,只能照实禀告:“皇上正让从吾审他们呢。”
太女闭了闭眼:“嗯。”
这是暂时不追究的意思。
昨夜她是得了趣儿,觉得几个小郎一起别有一番风味。但现在她病成这样,很难说跟那七名男子没有关系。即便帝后不审他们,她也是要将人处理掉的。皇帝派人审他们,倒让他们暂时拣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