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心
有一瞬间,任雅书在想,干脆出宫算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太女正夫,他不当了。太女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他也不管了。
至于帝国的未来,关他什么事?太女都不顾她们打小的情份了,他要这江山有何用!
任雅书难过地想着他的心事,一时将任家的打算和大业都抛在了脑后。
茯苓和连翘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侍奴,打小同他一起长大,情份非比寻常,是任雅书的心腹之人。见他失了常态,忙将拨来的宫人全都支了出去。
主仆三人关起门来说什么都行,若是任雅书在激动之下讲了什么不该说的,传到帝后或皇储的耳朵里,那他们可就别活了。
待宫人都被支开,任雅书才颓然跌坐,捂脸痛哭。
他是为了谁啊?
他这样担惊受怕,怀揣着天大的秘密,远离家人,低调进宫,把未来的人生都搭上了,他的太女姐姐却带给他这样巨大的痛苦。
婚前种种,姐姐任飞语已经同他提过,他能接受皇室贵女在未婚时有教导其人事的侍人,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工具,是不会影响她们正常妻夫感情的。
可良侍不一样。他们也是能上玉牒的。是皇室正式承认的皇储的伴侣之一。
哪怕品级不如正夫高,那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不是随意能够打杀的下人。
太女想宠他们,不是不行,但在那之前,要先敬重他这个正夫。
他并没有那么天真,认为太女会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今圣上算是盛宠任皇后了,后宫也没空置,几近满员。
为了开枝散叶,总是需要多纳些侧夫。
他都能理解,都能接受。
但是越过他,先同良侍圆房,他无法承受。
哭了一场,任雅书抹了眼泪坐直身体。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皇太女越过正夫,先找良侍,除了是对他本人地位的打压,还是一个对任家不良的信号,他得尽快把消息传出去。任家不会想看到这种局面,一定会做出行动,给他指示。
任雅书觉得,再做出什么指示也没有什么用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哪怕太女回心转意,再来与他亲近,她最先选择的人,也已经不再是他。
时光无法倒流,就好像女娘离去的心意不可转圜。
让茯苓连翘打发可靠的人出宫报信,任雅书擦干眼泪继续理账。
灰心归灰心,哭完事情还是要做的。
别回头,女人的心没有抓牢,还把到手的权利给弄丢了。
任雅书打小就是按着皇后的标准来培养的,手底下自有几分真功夫,几天时间就大致将账册粗捋了一遍,并按轻重分了类。
他将重点看的账目和次要的分成两个部分。现在心情不佳,便将重要的暂放一旁,拿了次要的来看。
账册上的字不多,他也没有乱糟糟的字在眼前乱跳的错觉,不一会儿,还真凝神看出了点什么。
“这个宜秋宫里的佛堂院中,怎么有个侍人的份例?”
姐姐任飞语告诉过他,太女从前临幸过的侍人都死了。怎么这儿还有一个活的?
殷夜熹当初为着从吾的弟弟童儿不在出宫的路上就死了,私自拿了主意将人留在东宫。
萃心想要保出宫的侍人如意便借机滞留此地。
童儿对外的名头还是太女的侍人,又在东宫养伤,宫里依例拨下份例,是下头人懂事。
而住在佛堂院里,也是因为要尽量避开人,图个清静。
太女的三位夫郎都安排在宜春宫,中间隔着好长的一段路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任雅书从账册上发现了端倪。
任雅书拿上账册,心情不佳地起身:“走,去佛堂院看看。”
任雅书是揣着一肚子气去的。
他想的是,他奈何不了良侍,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无名无份的侍人?可当他看到人的那一刻,心中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那个侍人年纪小小的,看脸还没他大,身上缠裹着厚厚的绷带,手指也被拶坏了,看着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问题还不止这些。
这名叫童儿的侍人遍体鳞伤,负责照顾他的侍人亦是满脸病容,一步三喘,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晕倒,一时也不知是谁照顾谁,又或者他们二人都需要人照顾,但因为身份低微,只能互相帮衬着艰难过活。
任雅书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胡乱地说声来看看弟弟,又问缺什么,都可以报到他那里。
他到底是太女正夫,即便没有被第一个选择,他也是东宫的正室,是未来大瀚的男主人。东宫诸事,都得由他一手安排。太女的枕边人,也由他负责。
从佛堂院出来,任雅书心绪复杂。
原本他还以为,能让太女改变之前的做法,幸运留下来的人是有多么特别,或许是相貌极为出众,又或许是在那些事上天赋异秉,格外风骚,在看到人之后才知道,他的想法纯属无稽之谈。
任雅书对童儿的同情也只有一点。
只要人能活下来,将来未必不能出头。
到那时,今日所受的苦不值一提。
太女都能与良侍敦伦,想来身体还很精神,不在一时半刻。
任雅书去了佛堂院的消息瞒不过太女。
她诧异:“他去那儿干嘛?”
东宫从前没有一个年轻的侍奴,仅有几个照顾她婴幼儿时期的,上了年纪的伯父,只有他们会在闲暇时在那儿消磨时间。
转念一想,太女自以为懂了:“啊!孤明白了。”
任雅书应是去求佛祖的保佑,请求佛祖让他得到她的宠爱。
“那种事,该来求孤啊。”求佛祖有什么用呢?
身为东宫正夫,任雅书对手底下的人管理很严,他带在身旁办事的人自然是嘴紧的,不会到处去说自家主人何时何地做了何事。
任雅书自己,也不会主动跑到太女妻主面前提佛堂边上还住着个承过恩的侍人。
加上从吾和萃心合力欺上瞒下,童儿的存在就被含糊了过去。外人只知道萃心安排了个病人住在那儿,每日汤药不断,还有不少沾了血的布巾,像是吐了血,应该命不久矣。
太女早就知道萃心的意中人是个病秧子,偶尔听到一言半句,也没往童儿身上想,只当是如意病得快不行了。为此,她还特地多问了萃心几句,态度温和,半点没有前段时间对她的想法看不顺眼的样子。
萃心被问得直冒冷汗,生怕被太女看出什么端倪来,好在她演技过关,太女只当她是为了如意的身体忧心,她表现得越是担忧,太女心情就越发舒畅。
病得好,病重些才好。这样萃心就别老想着将人接出宫了,宫外哪有宫内方便?即便那侍人的位份请不来御医,能请几个会医术的医男来瞧瞧,总比搁宫外头强。
太女心情颇佳,当晚就召来任雅书,问他今日去了佛堂,可是想念家里。
任雅书知道自己名义上是东宫的男主人,其实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女的眼皮子底下。
他倒有心耍个脾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得不软下身段,顺着太女的意思往下接。
太女见他讨好,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叫他:“来。”
任雅书被召至床前,这才看清真的太女如今已经是何种模样,心中暗惊。看太女眼下青黑,眼珠浑浊,面部浮肿,全身都不太能动的样子,任雅书的一颗心一直往下沉。
以他所学,能看出太女确实相当凶险。
身为任皇后的外姪子,太女的亲表弟,任雅书自然算是常见到皇帝一家的。往常见到真的太女时,望她气色,也只觉得她身体甚虚,只要精心调养,未必不能再活十年二十年的。皇家拥有最好最多的资源,殷烨贵为皇太女,吃穿用度一应是全大瀚最好的,只要她遵医嘱,保重身体,怎么也不至于在才满十四岁的时候就病成这个样子。
眼下,太女的面色呈现出淡淡的暗黄,眼中欲色极重,气息浑浊虚弱,明显是她疏于保养,纵欲过度的表征。
太女的私生活,或许并不如他想像的那般,恐怕真实情况还要更加混乱。
任雅书藏在大袖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虎口一下,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太女姐姐,妳怎么,怎么变成这样……”
太女尚算愉悦的表情被这句话问得一僵,笑意渐收。
她当然是不舒服的。手脚都不太能动,连和良侍完成床笫之事都要用侍人垫在她身下托着完成。
不能任意驰骋,尽显潇洒,是她最为遗憾的事,任雅书就这么大喇喇地点了出来,直击她痛处。
殷烨本来今天只想给他吃个定心丸,告诉他是因为她这个月身体不适,吃了许多药,怕是不能给他授种,若是怀上不好的胎儿,对父亲亦会有影响,她是体谅他,怕他吃苦,这才先同良侍同房,不是真的不看重他。
如今被他的话这么一刺,太女起了邪心:孤已经这样了又如何?不是照样睡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