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限

时限

那嬷嬷立即跪地请罪:“折煞奴婢了!”

从吾心里也为她捏了把汗。

若是殷夜熹此时心虚,不敢跟嬷嬷硬扛,说不定还会遭来对方怀疑,接下去的一系列反应都将不可控制。

好在她稳住了。

听到“太女”要亲自去找皇帝,还要让皇帝亲自来下令,那嬷嬷也不敢继续硬顶,只能不情不愿地让人去给童儿松绑。

看到由两个宫婢架上来的血葫芦一样的胞弟,从吾只觉得血冲头顶。

下盘稳健的她脚步都打晃,上前一把夺过了弟弟,轻柔抱在怀中。

殷夜熹看人都成了这个样子,走是走不了了,以他的品级,使人擡出去也不够格,便是她借了皇储的势,就让人一路滴着血出去,怕是不用等天黑就得替人收尸。

正思忖着,有人突破了内外殿的隐线,走了出来。

却是萃心带着如意出来了。

从吾看到她们安然无恙,知道对方暂无危机,她心内一紧。

当时时间紧急,她和萃心只匆忙达成一致,希望互为掩护,将她们心中看重之人能够顺利送出宫去。眼看着对方毫发无损地从内殿出来,危机解除,她这里却因为胞弟伤重暂时走不了,这样的差别境遇很可能会破坏她们之间的结盟。

萃心和从吾正打眉眼官司,殷夜熹已经见机行事,改放人为收用。

“可怜见的,伤成这副样子。萃心,把人好生安置,请个医男替他看看,年纪还小呢,别落下什么病症。”

从吾敢上手抱人,那是因为她们是亲姐弟。萃心虽是阉奴,却也是宫婢,一时有些乍手。

如意乖觉地上来帮了把手,将人擡走。

萃心看了眼只差一段距离就能出去的东宫宫门,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太女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听说方才萃心带着如意在屋外磕了头就走了,面色阴沉。

茉心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奴婢再去寻她们来?”

太女哼了一声,正要同意,就见萃心从外面回来了。

太女紧盯着这个有了贰心的奴婢,心里琢磨着该用什么方法敲打她一二,让她把全部心力都放在自己这个主子身上。

萃心墩身行礼,回话道:“回殿下,如意给您磕了头之后,感念您的恩德,愿暂留东宫替殿下分忧。”

人没走,还在替她干活。太女本来阴郁的心情忽然就舒泰了不少。

她淡淡唔了声:“还算,懂事。”

茉心大概也弄懂了皇储其实并不想放人,无非是想将萃心和如意都抓在手中。幸亏萃心和如意知晓上意,主动留下做事,不然也不知道要怎么连累她。

茉心笑吟吟地轻拍了自己脸颊:“是奴婢没说清楚,该掌嘴!”

她这般做态,太女偏宠她,便也没多说什么。

太女试着动了动手脚,感觉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想起母皇让她提前圆房,问茉心:“小郎们都在做什么?”

昨天临时把人召进来,分别安排了不同的院落住下,经过一夜的修整,应该还没布置完房子。

茉心知道主子要问的,大早上就使人关怀打听过了,当下一一应来。

太女听到三名小郎都在约束下人并布置房子,归置从宫外带来的东西,不甚在意地吩咐:“缺什么让司宫台补上。”

这是要赏东西。

萃心将事应承下来,擡脚去办。

茉心建议道:“殿下,按制,您身边该有八个侍人,是不是可以选了?”

以往为着名声,东宫里侍人绝少,如今入了几个小郎,再少侍人就不方便使唤了。

正夫良侍们的房中事,茉心可不敢沾。

“妳看着挑吧。”

左右茉心深知太女的喜好,选的人大多合意,太女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多操心。

反正也与她无关。

太女并不找算这么早就将贴身侍人发展为房里人。无名无份的侍人生的孩子都会是正夫的孩子,如果没有一个能够跟任家,跟任皇后抗衡的父族,她跟谁生孩子,都是任家占便宜。

皇帝提醒过她,最好不要先和正夫在一起,应挑一个良侍。

太女政治嗅觉并不迟钝,加上身体不好后,更加害怕失权,于是选择听从母皇的提议,决定先同两名良侍圆房。

于是太女让茉心将东宫内的账册理出来,准备将财政大权先交给任雅书。

“小库房的也给他。”

既然要交,就交个彻底。没有交一部分,藏一部分的道理。

而对于两位良侍,太女自然有别的安排。

宫婢建议道:“李花、桃花都开了,不若请良侍们去赏花?”

皇储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正夫负责打理家业,侧夫不就是拿来逗乐解闷子的吗?

于是太女让人擡着她到了花园子里,拉上帷帐,于渐暖的春风里同两名良侍一道煮茶赏花。

李花粉白带细黄蕊,开得一嘟噜一嘟噜的,满枝条都是。风一吹,就落下细细的花瓣,偶尔有几片飘到人衣上发上,自有一番风流可爱。

正夫不在,太女得以认真观察对比两位良侍。

其实最适合的人是段景时,因为他看起来强壮,又年纪大一些,能更安全地生下太孙。

但太女尝试过和他相处,不喜他冷淡强硬的态度和外表,还是放弃了选择他,而挑了另一个良侍。

茉心给她挑的八个贴身内侍也派上了用场,托着身体还不太能动弹的她完成了妻夫敦伦。

任雅书听闻太女越过他这个正夫,先临幸良侍,又羞又气。

他愤怒地摔了手中令他看得头昏脑涨的账本,浑身颤抖,脸都气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茯苓连翘两个惶急替他顺背:“公子爷,公子爷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又端热茶给他喝。

任雅书手抖得都喝不进去,半杯喂了前襟,半杯敬了土地。

任雅书的眼泪也顺着腮边流下。

两个侍奴心疼自家公子爷,也跟着哭:“公子爷,公子爷,殿下也太欺负人了!”

虽是秘密进宫,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不过是瞒些黎民百姓。

所有人都知道东宫进了未来正夫和两名良侍,皇室和各家利益相关的人士也是盯着东宫的,于情于礼,太女都应该先和他……可太女偏偏越过了他。

任雅书进宫前得了母亲的嘱托,知道自己身上承着什么样的重担。说实话,他心底是有些抵触的。

他同太女虽有旨意,却并未走完大婚的礼数,严格说来,还算未婚妻夫,不能突破最后防线。

可是他又明白,太女身体已经不好,即便是用了任家的秘药,任倾也没有百分百的保证太女能够恢复如常。

在他要进东宫的前夜,父亲交待过最羞人的房中事之后,任倾才把他叫出去,跟他说了更重大的事。

“今上也是用了任家的秘药才有今天。可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任雅书不太懂,当今圣上近十五年前用了任家的秘药,从病得七死八活的名份低微的皇女慢慢好起来,恢复康健,走到人前,这件事的前面为什么要用“可是”作为转折?

那天是上旬,月如钩,隐没在逐渐丰盈的树冠之中,几乎透不出多少光亮。

任倾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声音低得如同春寒料峭里那一缕不肯转暖的冷风。

“芽儿,任家的秘药是有时限的。”

它能救人,却不能保人长命如常。

一个已经得了重病的人,就算服下价值千金的神药,又怎么能真的重新变得健康完好?

药是人间药,只能医人一次,却不能护人一辈子。

任雅书毛骨悚然。

母亲的意思是……

任倾缓缓开口:“芽儿,太女出生之时,就带了药性。那药,已经救不了她。”

而能治那病的药,世上没有。

任雅书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志。

任倾说完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又温声劝儿子:“妳与皇储是打小的情份,也不愿她后继无人吧?早日怀上她的骨肉,也是全了妳俩的缘份。”

任雅书精通医理,又有任倾透底,自来东宫之后就知道,初次会见他们的不是真的太女姐姐。

他已经知晓了,以皇储的身体,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是绝对不可能带兵打仗上前线的。

那伤了脸的年轻女子便是太女的替身。

而在东宫会见他们的又是另一个人。

她们都长得像太女,又都不是太女。

任雅书嗅闻中空气中夹杂着奇怪味道的浓香,知道太女肯定在殿中,因此眼皮都没怎么擡,静静地直到离开。

再之后,他就在归置东西的时候收到了茉心转来的东宫账册。

任雅书看到账册,心中一酸,强忍着收下。

待送走茉心,他抚摸着账册封皮,心潮起伏。

他已经比其她人都胜出一筹了。

只是他的太女姐姐,怕不能陪他走太久。

任雅书心中一痛,强打精神开始理账。

东宫比起任家要庞大复杂不止一倍,再加上他初初进宫,还有很多东西要布置整理,他一埋首就忙了三天,再擡头,就收到了这么个平地起雷的消息,怎么能不令他惊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