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束英彦原本是想不起要种花的,还是她出宫后,宫中随封赏赐下了一小包花种。
束英彦凭借此战,一举封妃。
将军府很快升为妙妃府。
传话的人是豆欢喜,宣完旨,拉着她亲切地将花种放到她手里:“这些不在赏赐中,是圣上私下给将军的。圣上还让奴告诉将军,开春了要来府上赏花哩!”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若是个文臣,定要深思熟虑,反复思量: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束英彦当时心情极低落,也没多想其中有何深意,殷夜熹让她做什么她照做就是。
反正她也无处可去,无人可相约。
豆欢喜回到宫中,回禀了束英彦接到赏赐的情形之后也心下好奇:“圣上为何让束将军种花?”
她于宫中侍奉多年,对花种不说熟悉,也知道一二。那些花种看着不像宫中常见的名贵花种,也不知是什么。
而且,圣上若想看花,御花园不能种吗?还得去将军府看?
看不透啊,看不透。
殷夜熹手中蓝笔停了停,继续流利下笔:“花是其次,重要的是种花人。种花是养生,可以中和阿英身上的杀气。”
人啊,无比坚强,又无比脆弱。
束英彦和她一般大,还不像她一样是穿越重活过一次的,是真正的十来岁的青葱少女,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杀戮。她在战场那样奋勇,无非是有信念在支撑,在心中有个念想。如今念想没了,总得有些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本来殷夜熹是想着,她睁只眼闭只眼,放任雅书一马,让束英彦如愿。
相信有了家庭的温暖,对她的心理恢复会更好。
哪知世事难料,如今殷夜熹也不好逼束英彦近日就成亲,她又已经没了家人,无奈只能想些旁的招术。
新帝对新出炉的束将军的私事不逼迫,不懂内里经过的朝臣们却想借机和束英彦攀关系。
束英彦并无家累,又是新帝近臣,从密卫里出来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打听到她无母无父,全家都在边镜战乱中没了——殷夜熹让人模糊了真相——觉得跟她成亲犹如让她入赘,既能收为已用,又能和今上打好关系。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只是所有人都碰了壁。
束英彦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还约束下人,不许她们无事到街上晃荡,每日只让采买送食水物品到角门,似个缩进壳的王八,令人无从下嘴。
这段时间,朝臣们除了想跟新晋的妙妃娘娘搞好关系,就是巴结新晋段皇后。
段家乍然被皇后这个大馅饼砸中,一干人都给砸懵了。
殷夜熹为给段皇后做脸,赐了所大宅子连同奴仆给段家,终于是解决了段家一家在京都的居住问题。
京都居,大不易。
段家当时就在寻摸适合的宅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如今一步到位,鸡犬升天,直接成为未来皇后的母族,原本的预算就严重不足起来,人手更是捉襟见肘。
好在今上是个大方的,大笔一挥,赐了处宅子还带管家,两个问题都解决了。不仅如此,甚至连郊外的田庄也赐了两个,这样段家在京都生活的生息也有了。
且这处宅子和田庄都不是任家罚没的,十分体贴,让段沨这个当家的脸上倍有光彩。
郝家哪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第一时间就上门打秋风来了。
“哎呀!我当初就说,姪孙子是个有福的!瞧瞧这宅子,哦哟,气派!听说城外还有两处庄子?”
郝琪是段沨的亲姑姑,算是长辈。
当初段家没落后,段苒身为武神的独女,也没能寻着一门好亲事,郝家家风不好,郝琪更是个志大才疏之辈,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屁都不会,净会占便宜。
这次又来住了阵子,连吃带拿的,好在顾忌段景时还未进宫,段家宅邸里常有宫婢往来,还有从宫里派来的老宫人教导规矩,不敢太过份。
不过段景时觉得,等他进了宫,这位郝家姑姥定会厚着脸皮住进来,美其名曰帮段沨看宅子。
他私下跟母亲约法三章,要她远离无良亲戚。
“圣上眼中容不得沙子,咱家是外戚,更当珍惜声誉,谨言慎行。”他让母亲段沨想想先前的任家,“太后还姓任呢,今上也没容情,说斩便斩了。”
任家不仅是外戚,更是新帝母族,这样的家族,即便皇室要扼制外戚坐大,给她们的待遇也不会太差。
可任家七十多口人,说砍也就砍了。
她们段家又算什么呢?
是,她们段家祖上显赫过,段雪烈最风光的那段时日,十个任家捆一起也比不过。
那也是祖上的事。如今的段家,早已式微。
况且,若祖上的荣光能延续至今,他或许也入不了宫。
尽管段沨没认真教过他,段景时天生的敏锐仍能让他看清今上选他当皇后的真正原因。
段家的没落或许正合了新帝的意。
新帝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能为她所用的外戚,而不是自恃甚高,别有用心的野心家。
任家的血案还历历在目,任家的家私到现在还没完全清算完。
段沨脑子不聪明,但没蠢到那份上,对定下皇后名份的儿子态度也一改往常有些想管又管不住,管不住还硬要管的别扭状态,忽然言听计从起来。
只是她早年丧母,是在父族家养大的,多年在郝家人面前就没有威信,郝琪又是她的长辈,她说话气势自然弱三分。
郝家听到段沨婉拒频繁来往的说辞,哪会真放在心上?只认为是段景时要当皇后了,攀了这世上最高的那根高枝,所以瞧不上她们家了,当下就酸话连篇,直怼得段沨都红了脖子。
段沨难得发了次脾气:“任家前车之鉴,我段家自然要谨言慎行,那些借名之事,姑姑休要再提!”
段沨是个武将,到底是杀场上拼过的,此番发火,还真把郝琪唬住了。
等从段家被人送出来,郝琪才回过神来,转头恨恨跺脚,小声呸了声:“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们郝家能在段苒家境一落千丈的时候依然嫁进亲儿子去,不就是图她家有些底子,将来女娘们再刷点战功,比旁的人家起势容易吗?
谁曾想,得了武神段雪烈几分真传的段苒英年早逝,段雪烈的姐妹兄弟们早年又因战乱已经不知所踪,留下嫡女段沨小豆丁般大,还得靠她们郝家教养。
郝家又退了一步想:到底是段家后人,说不定将来有大回报。
结果段沨能力平平,多年来毫无建树。
好在她夫运不错,讨了个有边地少民血统的夫郎,生了个漂亮孩子。
段景时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将来会是个大美人的可能性。皮肤雪白,眼睫浓长,一双大眼睛像是猫儿眼一般,又似西域来的葡萄,水汪汪黑闪闪。郝家一直小心养护着,指着他长大之后能嫁入高门,她们郝家能跟着沾些好处。
谁知段景时过了十四岁身形迅速抽条,竟然一年内撺高数寸,骨相越来越不秀气,鼻子高挺,眉骨鲜明,眉眼凌厉,和她们想像中的妖娆纤细的西域美人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郝家:……砸手里了!
早知道趁着他脸部线条还有几分柔和的十二岁就把他聘出去!
当时郝家当家的看过段景时,觉得他长得带些英气,五官精致美丽,想再留两年。
“十四五的儿郎最好。”
有着少年向青年过度的混杂气质,是一个儿郎最美的时候。
十二岁还是太小了,还有着难以忽视的孩子气呢,真在这个岁数把人嫁出去,郝家会为人诟病的。
“那不成童养夫了吗?”
她们郝家丢不起这个人。
结果段景时就长成了时下不流行的模样,郝家不喜欢,她们有意攀结的人家自然也不喜欢。这一拖就拖到段景时十五岁快过完了,正好京都皇储皇女年龄到了,要选夫,郝家死马当活马医,就把人给送进来了。
不出意外,双双落选。
郝家都已经想着要不要降降心里的价位,把人低价聘在京里。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总是有人喜欢降服看似不羁的烈马,段景时生于边塞,长于黄沙,正是京中人好的那口塞外野马模样。
段景时却在战时偷偷跑回边境,还在皇储面前露了回脸,给自己挣了份东宫良侍的脸面。
郝家大喜,也不在意段景时先前的不听话,只盼着他安安生生入了东宫,她们好借着皇储房里人的名义捞些银钱。
国丧之后,又峰回路转,任家这么稳的人家竟然倒了个彻底,让段家拔得头筹。
郝琪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侧室的声名和正室哪里能比?她们赚大发了!
果真,自段家出了未来皇后之后,郝家的门庭也变得闪耀起来。只不过那些人走她的门路,也只是为了跟段沨攀上关系。
郝琪一边喜一边酸,心里又甜又苦,感叹:若是她的儿子当皇后可就太好了!
如今看段景时得志便猖狂起来,连养大他母亲的郝家都想撇清干系,郝琪怎么能不气恼?
段景时知道段沨性子软,立不起来,今日慑于任家的惨状,还能把持住,将来等他入了宫,郝家再来说几句软话,说不定就被哄得找不着北,又稀里糊涂由着郝家借段家的名头在外头搞事。
他结束今日的宫廷课程,沐浴更衣后,去了后头的小佛堂:“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