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郎

段郎

殷夜熹听完就准了。

不过项小玉生得也有几分像殷烨,这方面还是得处理一下。

“让人先给她弄个房子一个人住着,拿些笔墨纸砚,让她画画去!”

先关起来吧,还能怎么办?

项小玉性格差些,又没害过人,总不能为了自身的秘密不暴露就把人杀了。

从吾应下了差事。

前方在打仗,殷夜熹全力保后勤。又有许多政事要接手,晚上还要跟学博偷偷上课,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殷夜熹还见缝插针,将学博家的事调出来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此事竟然同武神段雪烈有关。

段雪烈是开国元勋,一代武神,封号姝妃,人称姝妃娘娘。一辈子征战沙场,功勋卓绝。若她不犯错,将来必是朝中第一重臣。

可惜,三十年前,段家嫡女苒恨她在父亲死时不奔丧,也不让她奔丧,私回京都,触犯军规,险些导致仗败。

段雪烈为了给女儿兜底,带伤上前线力挽狂澜,但也重伤濒死。

死前上书先帝,希望能留她唯一的女儿一命。

先帝念在她劳苦功高,也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拼着一己之力,连斩两代狼主,还把草原部落首领家族的有生力量杀了个七零八落,硬是把来自关外的危机延了二三十年,只夺了她的妃位,也不许段苒再掌军权,顺便还打散收编了段家军,熄灭中央对她拥兵自重的猜疑,免了日后的帝臣猜忌。可谓是一举多得。

段家人失了体面,性命和基本官职却得以保留,其她被牵连进来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学博的母亲,就在牵连名单之内。

殷夜熹仔细看了当时的卷宗,只觉得先帝在处理这些小人物上并不太上心,学博家里的罪行就不是先帝定的。

也对,她家也就是个小人物,还入不了先帝的眼。

殷夜熹:“依我看,这个罪名改轻些也使得。”

抓大放小,一些小官小吏在这件事上能做的有限,倒也不能将事情的错误都归于她们头上。

学博看了卷宗,也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武神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她为国数年不归家,家中夫郎重病她也能故作不见,确实令人钦佩。”

只可惜,她的女儿毁掉了她的名声,还差点毁掉了她的功劳。

殷夜熹也默了默,然后道:“此案牵连甚广,不过不动主犯的话,倒是可以操作。”

学博郑重起身,先是三跪九叩,起身后又是一揖到底:“谢陛下隆恩!”

既然看到段雪烈的卷宗,殷夜熹也就多了解了一下前方的战况。

这次伊尔泰三部兵分两路南下,王蔷和束英彦各领一路兵马,分击二处。

段沨就在王蔷治下。

段景时被先帝赐婚东宫,可是未来后宫四爵的有力竞争者,段沨身为其母,自然是受到一些照顾的。

王蔷身为大将军,无论是资历还是战术水平都应比新封的束英彦高,段沨在她麾下,理应比较安全。

但这个安全仅是相对的,战场上的事谁说不准。

王蔷知道,如今朝堂上都在催新帝早日大婚。新帝称身有国孝家孝两重重孝,纵使以月代年,怎么着也得守制三个月。

段沨是段良侍生母,若她出了意外,就没有皇室的便宜,必须守满三年。

这可是影响皇嗣的大事,王蔷不敢冒险,只让段沨跟着其她主将负责些后勤的保障工作,没让她上前线去。

谁知伊尔泰的领兵人极为狡猾,知道她们硬扛大瀚会引发损伤,竟然仗着地利之便,从侧翼绕道,想要断了大瀚的粮草。

段沨被迫打了场遭遇战,光荣负伤。

说来惭愧,段沨本就天赋平平,此番被排在后路,心里准备也不充足,乍然遇敌,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同敌军交上手了,因为身体僵硬,使兵器的时候慢了半拍,这才被人擦到肋下。

当时她只觉得一阵剧痛,缰绳也控不住,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好在亲兵及时捞住了她,不然她就被马踏死了。

段家虽然没落了,总还有几个忠心主家的人。

段雪烈当时收养了许多孤儿,有些是袍泽的孩子,有些就是被战争波及的百姓的孩子。这些孩子长在段家,受段家恩惠,长大之后也会对段家有归属之意,有一部分人在段雪烈过身之后没有选择出走,而是继续留在段家,护卫段家后代。

她们的女儿们,也继承了母辈的遗志。

只是到了段沨这一代,留下的老人已经不多了,大多是些忠心的二代们。等到再往下数一代,这些人就会更少。

特别是段沨如今只有一个庶生女,尚且年幼,要等到她长大的时间太长,段家又没落得太快,留不住太多人才也是常事。

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留下来的,一定是对段家非常忠诚之辈。

段沨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被擡往临时收拾出来的军医处治伤。

一番忙乱后,才发觉她因疗伤脱在一旁的战甲不见踪影。

旁人只当是段沨的亲兵把战甲取走护理了——那上头也有不少血迹伤痕呢,只有段沨隐隐感到不妙。

段沨这一股军队因要押送粮草,数量不多,否则运粮途中的损耗就太大了,被抄了后路之后,粮草多少有些损失。

刚才段沨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听手底下人汇报,道是有近一半的粮车都被对方劫走了。

她气得捶墙,带动伤处,痛得她龇牙咧嘴,直抽凉气。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吧?帐篷里有些忙乱,她好像看到儿子的脸在人群缝隙里一晃而过,她还当是自己受伤了思念家人,所以看错了。

段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好!”

她的战甲恐怕被儿子段景时穿走了!

段景时的身量在大瀚也算得上很高的,可能是少时就在边关跑马长大的,身量身形都比京中的贵公子们强健,穿上段沨的盔甲也并不露怯。

他是段沨亲子,眉目之间很有几分相似,穿上全甲之后,如果不刻意分辨,一般人认不出他是男人。

他不说话,掀帘而出,纵身上马,一夹马腹。

军医临时搭建的帐篷较小,里头不能同时进太多人,大多数兵士都没有进去。

她们见主帅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肋下的血迹还很新鲜,就示意她们跟上,一时有些惊疑。

但军中最是不问原因只听令行事的地方,主将的伤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处理好,会不会有什么妨碍,不是兵士们应该关心和询问的事情。

段景时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就打手势让大家列好队伍跟他出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依令而动。

等到段沨反应过来,追出军帐,段景时带的队伍已经跑远,她只看到一地烟尘。

段景时穿走了段沨的铠甲,却没有拿走她的长枪。

女男有别,男人的上肢力量天生不如女人,他即便是能提得动段家枪,也无法在马上自如挥动。

但他打小就练习骑射,能张开女人能张的弓,且准头很好。因此他带了一张强弓。

主将肋下刚受过伤,擡不动长枪,换种兵器也是常事,兵士们并没有怀疑。

且段景时的骑射功夫很好,初次与敌人交手也不露怯。

他自知力道不如女人,又不是真正的段沨,生怕在战场上发生什么事故,只保持距离,用弓箭杀伤对方。

初时还有些不习惯,越到后来越是心静,几乎是箭无虚发,每发一箭必带走一个敌军。

这件事还是王蔷上奏给殷夜熹,她才知道的。

“我本也不信,一个男人,竟然能完成将军的事情?特特将他叫过去考校过功夫。这么说吧,他若是个女人,军中定有他一席之地!射得太准了!”王蔷也不吝啬夸奖,写奏书的时候一脸感慨地与旁人说道。

那张强弓,段景时用它射出了数不清的箭矢,几乎支支都扎在敌军的身上。

到后来,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等到战事结束后许久还在微微发颤。

本来这件事也无人得知,还是段沨实在放心不下儿子,穿了副将的盔甲从后面追上来,大家才知道了。

段景时替母出征,不仅追回了被截走的粮草,还缴获了对方五十多匹马匹。

可以说是大胜。

殷夜熹心中对于段家子的形象又丰富了一些。

她原本以为,段家子曾蓄意接近过东宫,无论他是出于慕少艾,还是为了求权势,都让她心里有些在意。他给前线筹集物资一事,也不见得就是一片公心,说不得还是为了前两个原因。

如今看来,无论段家子为公为私,都是国家需要的人才。

只可惜是个男人,没有机会施展。

大军是夏初出征的,此时已经入秋,皇家以月代年,殷夜熹身上的两重重孝也已经出了。

左相就常找借口暗示她可以将姜氏接入宫,任家也在多方打听任雅书侍疾得怎么样了。唯有段家一声不吭。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段沨在前线,段家儿郎身为男子,不好出面说这些亲近之语,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悄悄跟到前线去,还立下此功。

段景时,真的很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