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货

奇货

项小玉觉得不妙,含糊支应了几句,找了个替善堂扫地的借口匆匆离去。

善堂的人盯着她,看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差点被门槛绊倒,随便拿了支扫把,舞得乱七八糟,埋头打扫,一副极认真做事,不被外物打扰的模样,慢慢移开视线。

这人好怪。得跟上头报备一下。

项小玉看似认真扫地,实则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待没人盯着她了,她就一步一挪,慢慢走向门口,越走越外面。等到四周人越来越少,她将扫把往路边随意一丢,撒腿就跑。

善堂所在之处都是比较偏僻的地方。

春季的天气依旧很冷,特别是晚上。太阳落山之后,风从四面八方而来,直往人衣领袖口里钻。

项小玉离了善堂,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当然可以前往另一个善堂,继续混几日吃喝,但她既知那是皇家办的,就不愿再去受辱。

这边的街市冷清,项小玉走出来片刻也没有遇上什么人,她感到又饿又渴。

在善堂的几日,她吃的都是薄薄的稀粥和杂粮饭、豆饭,偶尔有几根盐渍过的萝卜缨子,这就是无上的美味了。听说那些不足十岁的孩子每五日能喝碗蛋花汤,又香又甜,她嗤之以鼻。

皇帝富有四海,既办了善堂,何妨做好看些?自己在宫里天天金莼玉粒,就给孩子们吃这些东西,真是伪善!

她本就没吃饱,再加上病后初愈,只觉得满肚子都是风,空荡荡的摆。

她看了一路,也没遇上几个人,想找人问个路都没机会。

天很快就黑了。

项小玉又饿又困,只能就近找了个看似无人居住的破屋窝着,想先过了夜再说。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项小玉禁不住想到在皇室里虽然不自由,但好歹吃喝不愁……想到此处,她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项小玉啊项小玉,妳可不能被皇宫的富贵迷了眼睛!

她怎么能这样就退缩了呢?她可是要杀掉新帝,替自己报断臂之仇的人呐!

天色擦黑时,一伙浑身脏污臭哄哄的人从远处过来,看到项小玉在此,纷纷怪叫呵斥着让她走开。

“喂!那小娘皮!此处是老娘的地盘!还不快滚?”

项小玉本来混混沌沌将要睡去,被霎时惊醒,唬得以为皇帝派人追上来了,顿时从地上惊跳起来,以不合她反应的极快速度往旁边一蹿,奔出去好几丈远。

那些人看她像是被捅了窝的老鼠,都哈哈大笑起来。

项小玉跑出去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那些人大约是乞丐。

不是追兵,她松了口气,转头极为气虚地说:“这破屋,是无主的,怎么能说是妳们的呢?”

那群乞丐见她还敢回头争辩,顿时冲出几个凶神恶煞的,挥动着拳头,龇出发黄泛黑的一嘴烂牙,冲着她吐口水:“呸!什么无主的?就是老娘的!快滚吧妳!”

乞丐头子看她生得齐整,像个有力气的少年人,歪嘴坏笑道:“想要住这,也行。”

不等项小玉欢喜,那乞丐头子道:“接下来三天,妳讨的东西都上交,就能匀一处干净地方给妳睡。”

项小玉愣了愣,大怒:“讨?我可不是讨饭的乞丐!”

她这话彻底激怒了这群乞丐,乞丐头子当下就把脸一放,重重哼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的们!把她给老娘赶出去!不许她在老娘眼前出现!”

项小玉被追着跑了三条街,后边的人才停步,大概是天晚了,不好在外头行走,要及时回去落脚地。

她却不敢停歇,又提着最后一口气跑了一段,天色近乎全黑了。

大瀚实行宵禁,每夜要关坊市的门。

项小玉再怎么跑,也跑不出这片地界,只能找了个勉强遮身的半片屋檐下,抱着双膝缩成一团。

可能一些草丛里会更暖和,但她不敢靠近。

草里可能会有蛇。现在这时节,她也说不准蛇出洞了没有,会不会趁她睡着给她来上一下。

因为天冷,项小玉不敢睡着,迷迷糊糊眯了半宿,天色已明,整座城市都被天光温柔唤醒。

项小玉抠了抠眼角,决定今天一定要改变

但没有户籍和功名,体面些的工作,如商铺的账户等,都不要她。

她又伤了右手,做不了力气活,处处碰壁不说,还差点被招黑工的人骗。

幸亏她在宫里待得久了,再怎么说也锻炼出些察言观色的本领,觉察出不对立即找借口跑路,不然小命难保。

善堂不想进,工作找不到,这些还不是项小玉遇上的最糟糕的事。最糟糕的是,她还发现皇家在秘密搜捕她。

坊市门开之后,项小玉往更热闹的几个内坊走去,想要从中找到一些吃的。

她当然也想快点从京都出去。

京都离皇宫这么近,她再是躲藏,也总有被人找出来的一天。

她可不认为新帝会轻易放过她,得知她逃出宫后就放任她去。

新帝在未御极之前就那般不容人,连她们几个替身都不放过,稍微有些不如她的意就下手严厉惩罚,如今她顺利出宫,被抓到一定会死,而且死得很难看。

项小玉在恢复行动后就去城门口张望过了,进出要查检路引。

她当然是没有的。

想混在人群里出去也是行不通的,她就看到有个衣衫破烂的人想从城外混进来,被立即打了出去。

城出不去,她心中焦虑也没有办法,只能另想她路。

一夜一日水米未沾牙,项小玉又渴又饿,头昏眼花。她不死心地又去城门口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令她魂飞魄散。

在城门口的兵卫之外,有两个身着宫中禁卫服饰的人。

那二人她叫不上名字,却是在宫中看熟的,是原先东宫密卫里最近的那一支,专门负责押送她们这些替身来回。

项小玉惊得转身就逃,慌不择路逃到贫民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污水横流的地上跑,根本顾不上污水什么时候弄脏了她的鞋子和衣裳。

她跑得慌张,只顾着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没留意前方有什么。猛地撞到一个人,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浑身巨痛,一屁股坐到地上。

而对方没有倒下,只是踉跄着倒退了数步。

项小玉擡头,发现撞到的是个身形高壮的中年女子。

那女子头发枯燥焦黄,稀稀拉拉在头顶挽了个髻,穿得破破烂烂,满脸横肉的脸上,一双牛一样大的眼睛正充满怒意瞪着她。

项小玉看到她这身打扮,马上想到昨夜被乞丐们追着驱赶的场景,瑟缩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准备绕开她继续跑。

那女子却在她经过时出手如电抓住了她。

“哎哟!”项小玉哀呼。

女子抓住的刚好是项小玉受过骨伤的右臂,她手如铁钳,又施了几分力,直掐得项小玉眼泪掉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立即软了脚求饶:“大王饶命!我不是故意撞到妳的!”

那女子本来只是生气于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撞到自己,想要把人揍上一顿出出气,闻言脸上怒容微敛,眼神都危险了起来。她用生硬的汉话说:“妳叫我什么?”

项小玉一头雾水:“大王?”

她昨天听那些小乞丐们都这么称呼乞丐头子的,想着把人叫得地位高些,对方应该会欢喜,就不会逮着她继续掰扯刚才的意外,能大发慈悲地放她过去。

在对方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中,项小玉直觉不妙。

她好像选错了词汇,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那女子猛地扭了她胳膊,在她杀猪般的叫声冲出喉咙之前,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让那声嚎叫变成唔唔之声。

项小玉差点被捂窒息了,她剧烈挣扎着,想从这个女子身旁逃离。

然而她的力气本就不大,病饿几天后更是力弱,被人拎小鸡一样提到旁边的房里。

光线阴暗的土屋内仅有靠南边一扇窗透进光,盘着一张炕,炕上有几案,有个女人正曲着一条腿坐着吃酒。

四周或坐或立着几个年轻女子,俱都发色枯黄,身形遒劲。

见到她们进来,除了那个吃酒的,其余人齐刷刷地盯过来,唬得项小玉直接噤了声,瞬间安静下来。

屋里人看她出去没多久又回来,手里还提着个人,疑道:“怎么回事?她是谁?”

那女子扯条麻绳把项小双手反剪了捆住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踩得她一声闷吭。

“她叫我,大王。”

几人齐齐变色,面面相觑。

喝酒的女人此时才偏过头看了她们一眼,慢条斯理道:“别在这解决,做干净点。”

什么解决?什么干净点?

项小玉别的没听过,这句是常听的!

她情急之下,喊出一声:“大胆!”

她甚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是多么违和,只色厉内荏地瞪视着向她逼近的人,眼中仓皇惊惧,两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喝酒女人从那两个字中发现端倪,擡眼叫停:“慢着。”

她放下酒杯,吐出嘴里的烧鸡骨头,撇开众人,慢慢踱着方步走到她面前,让左右锢住项小玉的脸擡起来。

项小玉的脸多日未洗,加上紧张流汗,黑一道黄一道,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

喝酒女人吐了口唾沫在袖子上,用力擦干净她脸。她后仰身体,看清她的五官后,瞳孔放大,慢慢笑起来:“奇货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