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
同婚前相见时要靠近才能隐约嗅闻到的清苦味道不同,霸道的龙涎香随着新帝走近扑面而来。
段景时向上看:好像自从慎帝驾崩后,今上就没再用过故任二公子亲调的情缠。
年轻的新帝表情平静,不辨喜怒地扫了他一眼,询问左右:“妳们就是这样伺候的?”
左右都呆了一下,立即下跪请罪:“奴婢惶恐!”但心里都不知道皇帝这是在指什么。
难道是说没有伺候好皇后吗?
段景时心里也是一跳。
新婿给岳母岳父跪灵是古来传统,至于女儿为什么不用,那是因为女人要做事,要养家糊口,若是跪一晚上,白日里没有精力上工,无法工作赚钱。
再说,妻夫一体,丈夫替妻主孝顺母父,也是应有之义。
对新婿而言,岳母岳父便是如山岳一般巍峨的存在,生前无法接受教导,死后更应多在灵前尽孝。
段景时不敢想殷夜熹此时过来说这些是何意,总之不可能是要免了他跪灵。
这是祖宗法度,即使是圣上也不能一言改之。
他摸不清皇帝妻主的想法,正准备如果殷夜熹说出让他不跪灵的话,他就以理劝之,却听殷夜熹道:“太后生前最看重的两个奴婢呢?如今何在?”
几人面面相觑,有个年长的宫人战战兢兢道:“似乎,未曾见过。”
有人似乎听出今上的意思,试探道:“太后还在时,说她们俩最贴心,如今却不知在哪躲懒。奴婢这就去寻她们回来,替太后守灵。”
人还未去,就听后堂有人惊叫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豆欢喜大惊失色,忙招呼左右:“护驾!护驾!”一群人簇拥着殷夜熹往灵堂外去。
殷夜熹刚才就已经站到段景时身旁,顺势拉他起身:“走!”
待她们一行人远离了灵堂,寻了处避风的地方暂休,隗吉莲满头是灰地跑过来:“回禀圣上,是朝夕朝暮两个随太后去了,弄翻了烧金盆,这才走了水。已经扑灭了。”
殷夜熹装模作样叹了声:“唉,也是他们忠心,算了,就不追究他们的过失了,允他们随葬吧。”
段景时一脸发木地看她一番做作,然后自然而然地忽略了他这个新婿还要跪灵的事,神色如常地约他去吃晚饭。
段景时:……
他发现,他这个皇帝妻主,是真的很爱演。
偏生演技还不高明,恰恰就在他刚巧能发现的界限边缘反复横跳。
太后是新帝亲爹,新帝都不在意他跪不跪灵,他也不至于上赶着找不痛快。
段景时从善如流,颔首答应。
帝后二人相继登上轿辇,龙辇在前,凤辇在后,先后离去。
灵堂走水,自然不用再跪灵。殷夜熹其实想过要用什么办法,还列出了方案一二三。
方案一:她跟皇后同跪,以妻夫一体,太后是她亲爹她也要尽孝说事,然后安排个人劝她保重龙体,顺便拉皇后起来。
这个方案才冒头就被她自己否了。
实在是太傻气。
她是天下之主,想要做件事还要用苦肉计以退为进,她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惨了点儿?
更何况,任倾也不是她爹啊!
方案二:她强硬地拉皇后起来,不许他跪。
反正她是皇帝,即便与礼不合,她也能成功。朝堂上可能要与臣下共治天下,后宫内她若一人说了不算,就得想想头上的帽子是不是被染色了。
这个方案也不太行。
她才坐上皇位一年不到,且古代社会孝字大过天,哪怕她是皇帝也是一样。不孝的皇帝风评太差,于她不利。
她若真是任倾之女,稍微过份一点还没什么,但她不是啊!她的身份有异,所以有可能会影响到她身份暴露的事,她最好都不要做,半点都不要沾染,才是最大的安全。
方案三:破坏灵堂。
跪灵跪灵,要有灵才能跪。要是灵堂没有了,那还跪个甚!
怎么破坏灵堂呢?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放把火。
古建筑都是宝,她也不想让人拎把大锤上去八十八十的,那是败家子。
至于宫内放火是重罪,事情发了总要有个背锅的,不用她吩咐,底下人就乖觉地给办圆了。
殷夜熹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理由,那就是她跟段景时可真没有什么感情。
如果她表现出情深一片的模样,对她,对对方,都不是好事。
目前她只当皇后是个同学,合作伙伴,饭搭子,练搭子。
她找他做这些事,一来是他确实合她眼缘,漂亮孩子谁不喜欢?二来也是给所有人营造出帝后和睦的印象,有利于后宫和朝堂稳固。
还有一个。
那就是段景时是整个皇宫里最不了解殷烨的人,她在他面前自在些,就是做了些不符合殷烨性格习惯的事,众人也只会当皇后在她眼中是特殊的,不容易想到其她事情上。
皇后段景时可是一张好牌呀!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想到这个前世的台词梗,殷夜熹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落在旁人眼中,就是皇后不用跪灵,皇帝很高兴——皇帝心疼皇后!
福儿柳儿也是这样认为的。
伺候主子就寝的时候就悄声说了:“圣上极爱重皇后呢!”
段景时哭笑不得:“少说两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觉得皇帝妻主是因为任太后的灵堂被烧了才高兴的。
但这话他只能憋在心里,不能同旁人说。
福儿柳儿相视一笑,点头如啄米:“奴晓得,定不在外头乱嚼舌根。”
脸上却是喜气洋洋。
不能说,还不许他俩偷着乐吗?
段景时见劝了无用,只能摇头随他们去。
让他们误会皇帝对他看重,总比让他们误会皇帝不喜皇后好点。
长期忧思对身体不好,瞎高兴就瞎高兴吧!
至于真相如何,他自己心里拎得清就行。
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
没看到今夜之后,以隗吉莲为首的一应宫中拨来的奴婢们对他都更恭敬了吗?
大家心里都有猜测。
殷夜熹从豆欢喜看出来奴婢们的猜想,也没有阻止她们脑补的意思,只一笑置之。
深宫寂寞,奴婢们闲嗑牙时难免说些帝后的八卦。这种八卦总比什么狗血猜测好。
而且她还想用此绝了姜侯的心。
只是姜侯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毕竟在他看来,他才是新帝的“第一个”男人。
“汉人,妳还没睡过男人吧?来,上啊,让小主看看妳们汉人是怎么睡男人的,哈哈哈哈!”
项小玉被推到一个男奴身上,像是被开水烫到尾巴的猫一样炸跳起来。
她是在来草原的路上来的天癸,当时因为不懂,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被阿斯纳布兰好生嘲笑了一番,笑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老狼主在几次看个新鲜满足一下女儿的孝心之后,就没再召过她去,就算是阿斯纳布兰偶尔带着她出去取乐时被召见,也是单独进的王帐,将她留在外面栓着。
召见她最多的人是阿斯纳布兰的同辈和晚辈。
在学狗爬,学狗叫,学狗舔靴,学狗转圈,玩球等屈辱之后,这群夷狄终于看腻了,要看点新花样。
然后阿斯纳家的次女马纳尔就想出了这么个新花样。
项小玉又气又怕,浑身发抖。
这几日她不得不屈于淫威,那是形势所逼,大女娘能屈能伸。她相信,只要她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辱,将来等她脱身,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等到那时候,她一定要报今日被辱之仇!
学狗她忍了,让她在众人面前与夷狄的男奴媾和却是万万不能!
中原是礼仪之邦,她怎么能在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面前坦胸露乳,伤风败俗?
而且,她已经来了癸水,能给男人授种了,假使她真的同这野男奴交合,生出一个混血孩子,不是脏了她汉家血脉吗?此事她绝不能做!
为了不再受到羞辱,项小玉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微仰起头,看着上首一排年轻的伊尔泰贵族,清了清嗓子。
阿斯纳布兰跟她相处得最久,知道她是有话要说,脸上放肆的笑容收敛了些,目光如狼般的盯着她,像是在无声地威胁:妳敢说人话试试看?
项小玉从她的眼神里想到能抽飞她魂灵的无情鞭子,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
但她知道,若是今日再不说出口,将来就更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项小玉深吸一口气,垂下目光,不敢与之对视,极力平复了情绪说道:“我是——大瀚新帝的替身。”
四周太过喧闹,说第一遍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听清。
马纳尔还在催促她为什么不上,是不是没有卵。
阿斯纳布兰脸上笑意尽收。
她听到了什么?大瀚新帝?不是吧,真给她逮到了正主儿?大瀚新帝就这么没用吗?
项小玉太久没有说人话,讲得嗑巴,见大家没有反应,她已经害怕了,绝望了。原来她的身份对这些北狄人无用吗?
一声碎响,阿斯纳布兰摔碎了几上的酒杯:“妳说什么?再说一遍。”
项小玉抖了抖,很快又挺直脖颈:“我是——大瀚新帝的替身!我在大瀚皇宫中长大,我知道大瀚皇帝的很多事!”
她不要再受这种非人的羞辱了。
她不要再被栓着脖子当狗。
她不要再不能说人话只能学狗叫。
她不要再啃这些夷狄随手丢到地上的骨头。
都是人生母父养的,还生得如此相像,凭什么那人端坐皇位号令天下,她要在这里当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