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冒
殷灿的心咚咚直跳。
想,她怎么不想?她做梦都想着手刃殷烨,替父报仇!只恨慎帝死得突然,她不能连着一起宰。
但是她能怎么办?从京都逃出来都是父亲江贵爵舍了性命才让她成功脱身。
她再没有一个父亲能对她以命相救了。
想到这里,殷灿很沮丧。
她或者真的太过冲动了。
如果不是她急于将殷烨拉下马,冲动行事,或许她的父亲现在还能活着。
她也不用承受身世之苦。
江畅风道:“我们绕到前面去,先看看到底有多像。我离京多年,妳看仔细些。”
忠仆换了条巷子,马蹄得得,从另一边绕到更前方去。
虽然仍然隔着众多人群,总也比刚才在流水席的末尾近。
殷灿围着幂离,作男儿打扮,掀开车帘向外望——自来了寿州,江畅风就将她扮作男儿,对外以母子相称,这样,无论是抓殷灿的,还是抓江畅风的,都不会第一时间就对这样组合的她们生出怀疑。
殷灿年纪尚小,胸口还方便束紧,现在天气还算凉快,衣服穿得厚实宽松些,便看不出来了。
江畅风指点她往哪儿瞧。
殷灿怕被看到脸,只掀开车帘,身体微向前倾。
前方一阵人声嘈杂纷乱,有一行人从宗祠里走了出来,慢慢延着流水席摆的方向一桌桌寒暄,认人。
人走得越来越近,殷灿原本安静眺望的神情忽然绷紧,拂开车帘的手紧紧抓住布料,力道之大差点把车帘给硬生生扯下来。
江畅风觉察出不对,忙将车帘从女儿手中夺过:“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殷灿却顾不上回应,她冲动得将上半身探出车外,一只手猛然撩开幂离,另一只手紧紧扣在车门边上,手指都像要陷进木头里一样,眼睛死死盯着那群人里一个纤瘦的身影。
江畅风的心也提了起来:“怎么?真是她?”
殷灿屏息盯了好一会儿,忽地将手放松,慢慢坐回来,嘴里喃喃着:“真像,真像!”
江畅风的心慢慢放下:“不是她?”
在外头,她们说话都很注意,尽量不把身份和名字挂在嘴边,免得人多眼杂,被有心人听到看到,徒惹麻烦。
殷灿这时才转过头,双眼如同幽野中飘荡的火光:“不是她,但长得真像!”
最了解的妳的人,也许不是妳的朋友,而是妳的敌人。
殷灿对殷烨可是恨到了骨头里,对她的了解可能讲出来都会吓到人。
眼前这个别家小娘,身形比素来病弱的殷烨还要单薄,眉目间有着未脱尽的稚气,跟殷烨那个心机女相比,单纯拙嫩不少。殷灿能很轻易地判断出来她不是殷烨。
江畅风脑子飞转,忽道:“有多像?能骗过不常见的人吗?”
殷灿心念电转,询问:“母亲想说什么?”
江畅风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笑得有些奸诈:“新帝实为假冒,而真正的先帝之女……”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已经走过一圈回转的别家那行人,“在此!”
殷灿眼中精光大盛:“而我,将挟天子以令诸妃。入主皇宫!”
皇宫之中,殷夜熹久久得不到成功抓捕项小玉的消息,心情并不轻松。
借着段皇后去更衣的工夫,如意劝道:“外头很乱,那人又没有在外边儿的生活经验,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
不是如意恶毒。
项小玉是个女人,乍看似乎会比男人好讨生活一些。然而也只是一点。
她没有户籍,身上又没有银钱,哪怕夹带了些财物出去,也必定不会太多。再有,她即便有了些银钱,又该住哪儿?没有身份的人,正规客栈是不会让她入住的,更何况宫中一直在秘密搜捕她,她只能往一些隐密的地方去,不正成了不法分子眼中的肥肉?
如意是在底层生活过的,知道有些时候,不是妳不去惹事,事就不会来惹妳的。
他的哥哥就是实例。
为着不继续拖累亲族,自卖自身,最终命殒西山。
项小玉本人,如意并未接触过,但他听了几句,也能大致推测出她的性格。
以项小玉那样的性格,若是拿财物去典当,民间当铺看她什么证明也拿不出来,一定会往死里压价,带出十分,能当得三分已是极限。
而她也定会嫌三成太少,然后和铺子争论起来。
似当铺那样的地方,又有哪个背后没有靠山?使个地痞无赖出来打她一顿就够她喝一壶的,运气不好直接被打死了都有可能。
他并不看好项小玉的出宫生活。
如意说得有理,但殷夜熹的心情并没有得到安慰而好转。
从吾亦是如此想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殷夜熹很同意。
一天找不到项小玉,就有一份未知的危险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会暴发。
世上有一种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论可能性有多小,它必然会发生(注)。
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客观容易结束,只不知早晚。
但现在只能等待。
等待知情的禁军内卫成功抓到项小玉,亦或是她逃脱了搜捕的消息。
她现在有些愧疚。
因为她一时的不忍心,没能将项小玉灭口,又或者是将她明确地关押起来,造成了如今的结果,害得从吾在本就繁忙的公务外,又多了件事情要做。
而跟着她篡位的人,也因此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她轻轻叹了口气。
段景时归来时就看到皇帝妻主和如意不约而同地闭嘴,而后齐齐向他的方向投来目光。
他脚步微顿,心下生疑:圣上和如意方才在聊什么?为什么看到他来就都停住了?
心中想着,脸上却不见端倪。
段景时缓步走过去:“劳圣上久候。”
殷夜熹只笑:“是我来早了点。坐吧。”
帝后二人开始享用晚膳。
自那日洞房被意外打扰而没能成事后,二人就有些隐约的默契。
从那天开始,殷夜熹每日会尽量抽时间与段景时一起用三餐,偶尔同他一起练习箭法,马场跑马,夜间却再没同他宿在一处。
用过晚膳后,二人在小花园里散散步消食,闲聊几句,就会将他好生送回房中,然后以国事要处理为由回甘露殿处理公务,再自然而然地歇在别处。
此事近侍无一不知。
跟着段景时入宫的两个侍儿福儿和柳儿愁得不行:“主子爷,圣人这是何意呢?”
哪有大婚后久不圆房的。
可看圣上每日都抽时间同自家小郎吃饭聊天,又好像不是忽视他的样子。
段景时心里也有些没着落,只没表现出来,还叮嘱二侍勿要在人前露了情态。
“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便是知昼他们也不能透露半句的。”
对圣上有怨怼,传扬出去,那是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到时候恐怕我也保不住妳们。”
福儿和柳儿诺诺应了,心下却更加焦急。
皇帝可以不上心,他们身为男儿,却不能真把此事丢开。
女人越大越值钱,何况她是皇帝?即使是七老八十了,也照样有鲜嫩的小夫郎,夜夜当新娘。
可他们男儿家,最受欢迎的也就这几年,过了二十五,就老了。等过了三十,就成了半老徐郎,生个孩子都费劲,又哪里经得起耽搁?
别看现在段景时才将满十六,看着还年轻,可皇帝比他更年轻!段景时若不趁着如今后宫没几个人,他还年轻,怀上孩儿保住地位和占据继承人的位置,等到夏日选秀,新人入宫,皇上自然去宠爱新人了。
福儿和柳儿老早就看那个如意不顺眼。
一个侍人,却作出一副病西子的样儿,年轻女娘们最吃那一套,如今见他似趁着段景时暂时离开的时候与圣上说小话,眼睛就像是带着刀子似的,在帝后看不见的背面剜他。
如意垂眼肃手,对福儿柳儿的嗔恚视若无睹。
倘若他问心无愧,他当然可以瞪视回去。
如今只能生受着。
用过晚膳,小花园散步时,段景时问:“太后的身体如何了?除了进宫那日,奴都未去拜会,也未晨昏定省,奴心中惶恐。”
殷夜熹淡声道:“御医说尚需静养。”
语气飘乎,不见担忧和沉重。完全不像一个女儿关心生父的态度。
这是连装都不愿装了啊?
段景时猜,看来她才是那个被藏起来的双胎之一,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她对任太后丝毫不关心,甚至有几分轻视。
对于曾见过两个生得差不离的皇储之事,他一直有疑问和猜测。
段景时以人之常情推断,皇家双胎不祥,那么康健的这个才是皇家摆在明面上的继承人,而病弱的那个是一直被藏起来的。
如今看来,他原先猜错了。
只是不知先帝与太后为何要做出那种不合常理,亦对天下稳固没有帮助的选择。
但这不是他现在应该思考的。
将关于新帝身世的思绪暂时抛到一边,段景时垂了眼皮:“嗯。奴也是这样同姜侯说的,只是他认为,圣人事忙,咱们做儿婿的,要替圣人尽孝道,想要去侍疾。”
姜侯爵,左相嫡孙,姜天和?
殷夜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之人。
身旁的宫人乖觉地停下,向四周撤了几步,把这片空间留给帝后二人。
殷夜熹漫声道:“这话是他让妳跟我说的?”
段景时轻掀眼皮看了近在咫尺的玉人一眼,又很快恭顺地微垂了头:“是。姜侯自言想替圣上分忧。”
殷夜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大婚后没几日,她没办法,只能把左相嫡孙也擡入宫。
本来不必这样快封爵,可以先给个类似九嫔的九侍郎之位,待他有功(生育)再行晋封,因着段景时也是由侧室提上来的,为着不厚此薄彼,只得给姜家那个也封到爵位。
女尊国的爵位仅在后宫,贵公侯子,对应的是她原来世界的贵淑德贤。
姜家子被封了侯爵,位同德妃,是个很高的位份了。
只是他并不满足于现状。
因自他进宫以来,殷夜熹还未召见过他。
墨菲定律摘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