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
殷夜熹收到这份手信,怔然半晌,忽然起身别过脸。
从吾忙垂下头。
豆欢喜不太懂皇帝是什么意思,探寻地想要看清今上的反应。
殷夜熹背过人,摆摆手,声音发紧:“都出去。”
豆欢喜心中震颤,不敢再看,叠着手率众退下了。
隐在暗处的芈九听到细细的抽泣声,她全身发僵,有心想要退得远一些,但现在殿上只有殷夜熹一个人,四周连道呼吸声都没有,她就算功夫再好,从殿上出去也得有点动静,只能尴尬地继续蹲在那里。
芈九从花窗处望到殿外,看着倏然而过的鸟影,努力去忽视耳边传来的细响。
但她是个素质极加的暗卫,耳聪目明。
芈九被迫听了全过程,直到下方哭声渐歇,芈月刚要松口气,假装无事发生过,就听新帝带点鼻音的声音响起:“阿九,朕知道妳在上面,下来吧,替朕取点水来。”
芈九:……
圣上啊,她是暗卫,不是丫鬟!
不是丫鬟的芈九臭着一张死人脸出去端了盆温水进来。
温水还是知昼给兑的,说虽是盛夏,也不能用凉水净面擦身。
芈九:不会要她擦吧?
她忐忑地端了水和软帕进来,殷夜熹让她放在那儿,自己投了一把擦了手脸。
水是温热的,她知道肯定不是芈月的手笔。
这位暗卫大人可是个生活乱七八糟的主儿,三九寒冬里也敢往河里跳。殷夜熹听说她冬日洗澡也直接下河都惊呆了:猛人!
左右都让人知道了,殷夜熹也没看镜子,眼睛微红着就把人都又宣进来。
她指着那些风物,对豆欢喜吩咐:“按照……别小娘的意思,给分一分,让各人带回去吧!”
这种事当然不用豆欢喜亲自动手,她应下,叫了两个小的,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擡到一旁,一会儿就按照上面的单子分好。
殷夜熹经此一遭,倒是把这段时间郁结的心事都散了出来,心情舒畅了很多。
也对项小玉更厌恶了。
从吾知她心意,于无人时问她:“可要修书一封,让阿英抓紧时间?”
殷夜熹没同意。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阿英心里有数,若贸然去信,徒增压力,恐于她不利。”
不过去封信倒是可以。
“催战不必了,妳将小石头一事细细说与她听就是。”
从吾懂了。
项小玉身处伊尔泰人掌控之下,自然对中原的消息不甚清楚。
她只知道南边跳出来个殷烨,然后很快就被大瀚的联军给打败了。
至于那个殷烨,自然是死掉了。
她只知道这么多,一应细节是什么都不清楚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殷烨就是从前同在替身院的小石头。
她也不会猜到是她。
在她的想法里,小石头是和丁西最早被提出去的,之后就没了动静。丁西既然死了,小石头大概阳是凶多吉少。
至于束阿英,肯定是比她们两个还早就没了命。
要不然怎么自从上回替殷烨出征后就没回来了呢?
听丁西说是被东宫扣住了。
就殷烨那顺我者昌不昌都难讲,逆我者必亡的性子,还能讨得了好?必是早就遭了毒手。
四个替身,大约只剩她一个了吧!
虽然不太肯承认,但项小玉敢在伊尔泰面前透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这个世上,最接近殷烨的替身仅剩她一个了,她说什么,也没有人能跳出来反驳她。除非殷烨亲自出来否认。
项小玉是不怕的。
若真到了那个时候,肯定已经是两边打到白热化,甚至是伊尔泰的铁蹄已经踏碎大瀚边境,踏上京都土地的时候了。
真到了那样的时刻,她项小玉还有什么放不下,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那说明,她就要赢了啊!
最近伊尔泰对她的态度变好了不少。私下不羞辱她了,也不再逼她睡低贱的男奴,反而是正经地想从伊尔泰的皇室里给她挑一个名门淑男当她的正夫。
尽管她其实不太喜欢身上全是牛粪羊骚味的伊尔泰人,更喜欢体味清淡的中原男子,也不敢在明面上反对。
她的性命,可都捏在对方手上呢。
伊尔泰不仅是不再羞辱她了,还给她擡了生活标准,出入都有车架,有扈从,有的时候还会抓些大瀚的子民,来让她彰显功德。
如今她的名下已经有两百多名奴隶,全是汉人。
替她放牧,做各种事情。
纵然项小玉还没有自由,出入甚至是睡觉更衣都要在伊尔泰的卫兵严密监视之下,她已经觉得现在的日子比前段猪狗不如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如今的她,穿的是绫罗绸缎,出入前呼后拥,身边还有温柔的汉男服侍,令她舒心。
只要忽视掉那些监视的人的话,她的生活真是不错。
项小玉对监视其实不是那么敏感。
她在当替身的时候,也是长时间处于皇宫的监视之下,已经有了经验和充足的心理准备。现在只不过是监视的人从大瀚人换成伊尔泰人而已,她很快就习惯了。
只是吃上,还没有办法换成全部的大瀚的食物。
不过老狼主答应了她:“只消夺下中原,吃食都是小事。”
项小玉觉得老狼主说得对。
只要她还是“真正的殷烨”一日,她就能持续享受这些待遇。
她现在会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伊尔泰人表明身份呢?如果她一落入对方手中就说了实话,说不定那段不被当人的折磨的经历都不会有。
不过没关系,屈辱的时段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每一天,她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光明辉煌,不复黑暗。
老狼主的次女马纳尔进来的时候,项小玉喝得已经有点多了,醉薰薰地和侍男调笑。
马纳尔黑着脸挥退侍男,沙锅般大的拳头捶在几案上,把杯盘碗碟都震得跳了一跳,发出嘁哩卡嚓的声响。
“妳这汉人!骗子!”
项小玉的酒给吓醒了一半,见到是她,忙拉了拉松散的衣襟坐好:“二场主。”
马纳尔狞笑:“妳不是说,殷烨的替身只剩下妳一个了吗?”
项小玉听得心里咯噔一声,忙应声:“是啊。她们都被皇帝杀死了。”
马纳尔明显来者不善,这个时候,不是也得是啊。
马纳尔却怒吼道:“放妳的狗臭屁!”
她一把揪住项小玉衣领,将人从榻上提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南边那个不就是吗?”
项小玉被卡得脖子一疼,下意识就要挣扎,却被马纳尔的话惊得另一半酒意也醒了。
“什么?”
马纳尔看她一脸无知的蠢样就糟心,继续喷她:“要不是那边的兵力弱,老早就被大瀚打趴下了,现在谁会相信妳?”
马纳尔到底没敢把人打坏,乒乒乓乓砸了通东西发泄了一通就出去了。
项小玉衣衫凌乱地跌坐在地,脑子里嗡嗡作响。
南边的那个,是她曾经在替身院的伙伴。
会是谁?
丁西已死,不会是她。
阿英武艺高强,还毁了容,应该也不会是她。
是小石头。
南边的那个殷烨,如果是宫里出去的,最有可能的,是小石头。
项小玉只觉得像是掉进了水里,前后左右上下所有的方向都是漆黑的水体,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本能地撑持。
小石头为什么会出现在南边?
不,不管那个殷烨是不是小石头,都不是问题的重点。
项小玉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头却更晕了。
马纳尔带来了久违的南边的消息。
那个“殷烨”,是于两军对峙之时从城楼上跳下去自尽的。
她死前曾大声呼喊,说那些打着真正帝皇旗号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项小玉打了个寒战,觉得浑身发冷。
她于大瀚而言,是不是“乱臣贼子”?也在人人得而诛之的范围里吗?
项小玉本来就心思多且重,再加上酒被马纳尔吓醒了,当晚就生了病,发起了高热。
她双目紧闭,眼珠乱转,做着光怪陆离的乱梦。
一会儿她登基了,却被大瀚子民冲破宫门,将她拉下皇位;一会儿她被人逼着从城楼上跳下去;一会儿又变成她于两军对战的阵前被人斩于马下。
没有一个是好结局。
老狼主得知她烧糊涂了,一直在床上怪叫着抽搐,气得把次女叫去抽了一顿。
“妳这个只长个头不长脑子的废物!”
中原的消息老狼主当然也收到了,但是她不露声色,也不让人往项小玉耳边传,她是为什么呢?
“此人于我伊尔泰还有用,要是被妳就这么吓死了,妳也别想活命!”
马纳尔这才知道自己闯了怎样的大祸,忙忍痛跪地求饶:“阿母,女儿是受了奸人的算计了啊!”
是她麾下一个谋士同她讲的,说是这个汉人嘴里没有实话,害得伊尔泰差点不战而败,需要得到一点教训。
两国交战,多的是双方的探子在其中活动,老狼主也不意外,让人去捉,说是那人早撇下家业跑了。
老狼主被莽撞的次女气得脑仁儿疼,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算计的光:“去,开我的私库,把那只百年老参取来。”
项小玉是个没用的草包,老狼主早就知道,将来迟早是要杀掉的,但她不能死在现在。
伊尔泰的大军和大瀚的军队正在外头打仗,在没有分出最终胜负之前,项小玉还是一张有用的牌,不能轻易提前毁去,还得救一救。
大瀚边境,束英彦问心腹:“消息可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