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段景时压下心头异样,一偏头躲开福儿的探手:“没有。我好着呢!”
福儿柳儿反应过来就偷笑:“主子是为了圣上吧?圣上确实心疼人。”
明明圣上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进殿的时候豆欢喜让他们都别跟着,亲自引着段景时进去。
再之后,隗吉莲就说了句:“行了,咱们也去用点吧!”
不吃饱怎么好干活。
使了小的在外头候着,主子要唤人或是有什么需要了再叫她们,隗吉莲就把他们带到旁边的屋子去吃用了。
打神象国没用太多时间,此时天气还很热,地砖上都是未散尽的暑气。远处的小宫人们正在嬷嬷的指引下往地砖上泼水降温,近处则不必。
因有水流从屋檐上流下,好似落雨。
是让身手好的人上了房顶,源源不断地往下泼水之故。
每到日落时分,皇帝所在的殿宇都会用此方式降温。
其实最好的方式,是将皇帝的起居办工都搬去专门的冰殿处。
那里有专门的木质机器,能将冰水混合物释放的冷气连绵不绝地吹向殿中,这条冰水混合的水流,也会环绕着整个冰殿,凉爽至极。
殷夜熹却在仔细核算过两边的成本和实际体验过不同装置下内室的温度之后,否了冰殿的方案。
“太浪费了。”
空调打到二十七度就好。
至于衣着,没关系,她会少穿。
至于甚皇家威仪,反正皇家被慎帝杀得没剩多少人了,整个皇宫她最大,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理那么多呢?
众人一开始觉得这不合规矩。
帝皇当然是要有威仪的,而威仪从何而来呢?从衣冠。
自古以来,衣冠都是身份的象征,皇帝若是穿得薄透少,何来威仪可言?
但皇帝不管。
殷夜熹:“朕若住冰殿,殿外那些人岂不是要中暑?”
太阳还未落山就得开始加冰搅水,又是室外劳作,那么大一个殿宇,不得累病几个?劳民伤财。
至于檐上飞流,其实也劳民伤财,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好不容易当上皇帝,总不能真苦了自己吧。
那也不符合殷烨的人设啊。
实话说,自从任太后故去之后,殷夜熹就慢慢的不装了。
至于改变,也说得过去。
年纪小小,就不再有母父护持,从此之后,她就是一家之主,是“大人”。
那还不一夜长大,迅速成熟稳重起来吗?
段景时出来的也晚,天穹亮满星子,颗颗如明珠璀璨。
帝后散步的时候,下人们都站得不近,这是皇帝的要求。
但身为下人,特别是福儿柳儿他们,是段景时从宫外带进宫的,哪里会真的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不去关注一下人间至贵的两位主子?当然是明里暗里的观察着她们,生怕她们哪一步没走好绊了脚,自己不能及时冲上去扶。
往日二人散步时气氛也算融洽,但总有种客气疏离的意味在里面,敬重和气大过亲密。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福儿柳儿对视一眼,掩嘴笑得满是兴味:“主子方才同圣上是不是牵手了?”
段景时才退下去的面皮又烧红起来,他瞪了一眼二侍:“浑说什么呢妳们!”
都敢编排皇帝了。
二侍忙收了笑意,规规矩矩地行礼告罪。
段景时躺在床上时才细细回味当时的感觉。
虽说皇家与平民不同,不必硬守三年之期,但皇帝妻主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的。
那是她们新婚没几日,殷夜熹含笑道:“段郎,我有一事与妳说。”
段景时拘谨地垂首:“请圣上示下。”
殷夜熹看着他微垂的眼皮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声音也放轻了几分:“我欲替母父皆守三年孝(注)。”
段景时眼睛差点就要睁大擡头,还是控制住了。
大瀚的规矩,是母三年,父一年。
圣上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殷夜熹此时也没办法去想这件事会不会引发朝野上下的非议。
她只是想尽可能地拖延圆房的时间而已。
按她原来的计划,最好是慎帝驾崩三年后,在她将要出孝之时,任太后薨逝。这样孝期可以不叠加,只延长。
既然要延长,就弄得更长点,不然一年相比三年,还是太短。
如果两者皆服三年,加在一起六年,距今也有不短的一段时间,说不定她就找到办法穿越回家,或是卸下朝堂的重担,退位(或是逃跑)离去。
又或者二者皆不能,届时她已经年满双十,对整个王朝的控制也已经更加强大,即便是他或她有了孩子,她也有更成熟的心态来面对。
总之,人是要有梦想的,没有梦想的话,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段景时听完皇帝妻主的话,当下落泪,把殷夜熹都给搞懵了。
不是,大兄dei,听到我要几年不能同妳行妻夫之事,就难过到哭了?
殷夜熹又尬又难以置信。
段景时却已经下拜:“圣上报父之慈之心感天动地,奴厚颜替天下男儿先行谢过!”
殷夜熹:啊这。误会大了。
不过这个误会于她有利,且看段景时感动伤怀的模样,她也不好当场拆穿。只能先把人叫起来,含糊道:“段郎知我便好。”
事后殷夜熹暗中打听了一番,才知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段景时生父死了之后一年,他家就以出孝了为由,强迫他穿上鲜艳的衣服去郝家贺寿。
殷夜熹听完就皱眉。
按时下的习俗,便是出了孝,也没有当即就换上鲜亮无匹的衣裳出去招摇过市的,也是要先从素服过度,慢慢改换衣着和家中布置。
时间是最好的伤药,却也能将思念沉淀得更浓。
人类就是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思念中慢慢的淡忘啊。
殷夜熹一皱眉,豆欢喜就打起了精神。
皇帝爱重皇后,郝家欺负过皇后,皇帝对郝家不满,郝家完蛋了。
至于段沨那个娘,有跟没有一个样,废物,孬种。
要不是怕才大婚就死了娘不好看,也不是不可以。
豆欢喜深谙圣意,转头就将郝家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要不是不可能,她能连人家子孙十八代都查个仔细。
然后自然是有一番安排。
豆欢喜知道自家新主子性子和善,也不愿让她听了事徒增烦忧,自作主张地就将事办了。
反正郝家跟段皇后也不亲近,郝家当年那个作寿的老货早就登西天极乐去了,但她不是还有家人儿孙吗?
豆欢喜先让人设局诱那人的女儿赌博,再之后就是一条龙的破家套餐。
这一套流程走得慢,等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帝后成婚也已经有小半年,断没有人会想到皇后身上去。
如今此事还在进行,段景时也尚不知晓。
他只知道,自她们大婚之后,皇帝妻主确实颁布了母父丧均守三年孝的规定,弥补了他心中的遗憾,也为天下男儿谋了福利。
对于这项新令,段景时是感激的。
段沨却因此给他写了信,直白地替他担忧:圣上要守母孝,此事无可厚非,是人子应有之义。但若是任皇后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加在一起就是六年,等六年后,吾儿妳都二十多岁了,如何争得过新入宫的小儿郎?
段沨让他最好一出孝就跟皇帝圆房,“早日生下皇女傍身方为上策”。
这话段景时极不爱听,看完就将家书丢到一旁,不欲再理。
还是殷夜熹来的时候看见了,拣起来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说:“妳就回‘好,都听母亲的’就行了呗!至于具体有没有做,怎么做,是咱们自己的事,不由旁人说了算。”
段景时是个实诚孩子,自小被郝家帮着带大的,对他颇为严苛,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言论,一时有些怔愣。
殷夜熹看美人发懵,有些好笑,又觉得此事不应该笑话他,笑了一下就收敛:“段郎往日都能偷穿她的盔甲上阵杀敌,怎么遇上此事却失了变通?”
段景时想:这哪能一样。
那事是家国天下,他身为大瀚的子民,虽是男儿,亦有保家卫国之志。再者说,他可是段雪烈的后人,怎么能堕了祖宗威名呢?
而这件事,是除了有家国天下,亦有他的小男儿心事。
不一样,这不一样。
殷夜熹是真没把段沨的意思放在心上,只随意讲了两句,就说起另外的事。
段景时也乐得岔开话题,事情却压在了心底。
殷夜熹说好的守孝,就真的规规矩矩,对他是一副正人君子作派,从不越雷池一步,没有狎昵之举,言行举止都很是敬重。
别说亲昵了,便是靠得近一些也没有的。
今天晚上她却主动牵了他的手。
段景时在薄被里轻轻蜷起手指,忆想着当时的感觉,心中泛起酸涩的甜意。
任太后于前段时间过世,他竟然不知廉耻地觉得有一点庆幸。
段景时一面在心里唾弃自己有罪,却又难掩那一点点窃喜。所以在跪灵的时候,侍儿们心里都有些小嘀咕,他却觉得是他该受的。
不用守六年的孝,他和皇帝妻主的亲近就能更早一点了。
其实段景时也不是真的那样迫不及待,只不过,能却不做,和不能去做,还是有着根本的区别。
他真的很想再靠近殷夜熹一点。
怀着复杂的心事,段景时朦胧睡去。
殷夜熹却还在挑灯夜战。
其实以她的年纪,是应当早些就寝的,但是大瀚的事情太多需要改进,原先留下的烂摊子需要一个个解决,更何况南边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北地却还打得激烈。
事情太多,她少不得一件件抓起来。
豆欢喜心疼地看了看时钟:“圣上,该就寝了。”
注:武则天提的。她认为:“窃谓子之于母,慈爱特深,非母不生,非母不育。推燥居湿,咽苦吐甘,生养劳瘁,恩斯极矣!所以禽兽之情,犹知其母,三年在怀,理宜崇报。若父在为母服止一期,尊父之敬虽周,报母之慈有阙”,所以最后父母去世,子女统一都为他们守丧三年,这项规定,唐朝以后的一些朝代也在用。
这里只是借用一下设定,没有把女主比作武则天的意思!不敢碰瓷嗯嗯(卑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