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弟

昆弟

无论如何,神象国圣男的入局,就像给一潭死水注入了新的活力,有了新的变化。

原先只有段皇后和姜侯二人,姜侯被段皇后从名份大义上压得死死的,皇帝似乎也没有替他出头的意思。

如今神象国的圣男也入宫的话,一定不会甘心的吧!

姜侯脸上表情变幻了几次,终于固定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上。

“瞧着吧,宫里要乱起来了。”

姜侯的想法果然没有落空。

接近晌午时分,昆弟才被从外头押送进来。

他其实大早上就被叫醒了,因着贵人要见他,天才亮就被拉出去梳洗换衣。

昆弟和大多数大瀚男儿一样,也是蓄发的,长长的头发在押解上京的过程里早就打结成一团,乱七八糟,要入后宫,也不能简单粗暴地全部剃光,亦不能生拉硬拽让他变得秃一块秃一块的,只能从发尾开始慢慢梳开,梳通了,再认真洗过,又洗了身子,换了衣裳,绞干头发,散在风里吹。

如今天气晴好,也在阳光下晾晒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晾干,又梳了大瀚男子的发型,教会了他一些官话和宫中礼仪,才匆匆送进宫里。

昆弟原本想要穿回族中圣男的衣服,负责礼仪的官员也不迂腐,让人取来看了,辣眼睛般地别开脸,嫌弃摆手让人拿走。

“我大瀚是礼仪之邦,后宫之人怎么能穿那样的衣服?”

那也算个衣服啊?

上半身直接就是空的,大臂上扣俩金环,竟然就没了?

下半身是类似草裙一样的下裙,有绿色的好像叶子一样的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花样扣在腰际,散在裙摆,裙幅还不是成片的,是一条条与手掌差不多宽的裁片,行动间大腿都会露出来,若是动作再大点,露出来的还不只是大腿。

那都是什么东西!南方蛮子果然缺少礼仪教化!

尚仪局的男官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让昆弟脸上笑意僵硬。

中原人真是太自大了,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小男官,竟然对他这个未来的后宫主位如此放肆。

他压下眉眼,在心里将对方记了一笔。

段景时见到昆弟时,看他身着大瀚男子常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茍,心里觉得底下人事情办得好。

既然要入中原人的后宫,当然就要服从中原的教化,而改衣冠就是最基本的一条。

昆弟在旁人的提醒下,才生硬地同他行礼这点小事,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段景时与旁人不同。他不太在意这些表面上的服从与不服从。

只消他在这后位上一日,其她男性见了他都矮一头,心里服不服有什么要紧?反正明面上是都不敢不服的。

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别人心里去吗?

除非他有玄妙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的心都控制住,才有可能达成。但那样一来,其余人还能称之为“人”吗?不过是他控制的傀儡。

控制傀儡算什么本事,他不稀罕。

段景时一看昆弟的步伐就知道,这位是身上有功夫的主儿,且功夫不弱。又观他仪态,知道他心中自有傲气,不忿被俘,还梗着呢,便也不叫起,想晾晾他。

结果昆弟竟然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免礼,就自行站起来了。

段景时心道:哟嗬,还是个莽的!

左右齐喝:“大胆!皇后没有叫起,妳怎敢擅自起身?”

昆弟有点意外地看了发声的宫侍们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不是俘虏,我是要入后宫跟皇后哥哥当兄弟的,怎么好叫我一直跪着?再说了,我们神象国,可是男子为尊。”

意思是他比在座各位儿郎都要高贵。

段景时看他嚣张,也觉得神奇。

“哦?妳们神象国?看来圣男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语毕,他脸色放冷,“跪下!”

昆弟当然不愿跪,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跪下,却傲然昂首:“大瀚既然答应了我,愿以后宫身份待我,又怎么能这样对我无礼?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段景时觉得好笑:“天下人耻笑?耻笑什么?正夫管教侧室,天经地义,怎么,妳还当自己还是神象国高高在上的圣男吗?”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妫朝远,神象国已经归附我大瀚,去国号,只以环族为称。妳现在已经不是一国的圣男了,是大瀚妫氏。”

昆弟听完,大为恼火。

他原来可是神象国的圣男,是他们环族最高地位的人,就连他的母亲都不能对他掣肘,要听他的话,谁知一朝战败,竟然连个别族的男人都能对他呼来喝去,还叫他妫氏。

这太屈辱了。

昆弟强忍下胸中不满,瓮声瓮气地依着礼仪官的指示:“是,谨尊皇后教诲。”

段景时这时才叫他平身,却不赐座。

他扫了眼昆弟的身量姿态,心中警惕横生。

难怪皇帝不想他入后宫呢,这身板儿,虽然因为是南地人,个头不如北地的他高挑,但极是健壮,蜂腰猿臂,看着确实是把好手。

而且昆弟的年纪比他大几岁,如今已过二十,正是一个青年刚刚长成的时候,身形和精力都在迅速往巅峰攀登,再加上他长期身居高位,还是个能控制战象那种巨兽的勇士,整个人的存在感十分强烈,不容忽视。

段景时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已经升起浓浓的戒备和危机感。

他本就对殷夜熹挑他而不选其他人当皇后的理由有些猜测,想过是不是因为她喜欢英武的儿郎。

原本后宫仅有他和姜侯二人。

姜侯是典型的北地儿郎,身量适中偏高,容长脸儿,文质彬彬,看起来斯文飘逸。

而他更有种边塞气质。因父亲身上的西域血脉,他的骨架比中原儿郎都要修长,发色虽是乌黑的,完全放下来时却不是顺直的,而是有着微微起伏的卷曲,眼瞳也比一般中原人要浅。

眼前的环族青年却比他还要有异域感。

因昆弟日常生活的地方很是湿热,他的皮肤偏黑,眉目紧凑,看起来就不好惹。

这个长相,别说放在后宫了,放在民间也不是个受欢迎的。

但段景时在意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头脑。

昆弟或许傲气,也或许傲气只是他想让人以为的性格。

能当上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头脑就不可能简单的。

比如他被俘后就很快放软身段,说要入宫侍奉君王。这都是政治思维,不是什么世人以为的“圣男为大瀚皇帝倾倒,自愿入宫”。

他倾倒个什么?他的国家都被大瀚灭了,能对大瀚有好印象才怪。

普通黎庶之间,这家和那家有了世仇,都不会结亲,也不可结亲的——大瀚律为了防止有人做局,杀人全家,再娶人儿郎,以霸占家财美人,是有明律禁止此事违法的,若被发现,要官方撤回婚书,并且将强娶方打三十大板,并归还所有家财(注1)。

大瀚可是灭了神象国呢!

国仇不比家仇更深吗?

昆弟甚至因此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政治权柄和社会地位,他不恨死大瀚都不可能。

像方才昆弟那种显露于外的表现,看看就算了,真往心里去,以为他是个心无城府,只懂得逞能耍狠的武夫,那就掉到他的陷阱里了。

段景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决定了接下来要怎么处置他。

似这样一个心有仇恨的身手极好的男人,是决计不能往皇帝身边放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昆弟若是暴起一击,拼着身死也要刺杀殷夜熹,段景时自问此时的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及时制止他,救下妻主。

段景时泛泛讲了几句进宫后要听话云云,让人赏了份例的东西,然后给了昆弟一个封号。

修容郎(注)?

昆弟听完,跟着默念了一遍,觉得舌头有点打结。

他们南人,nl不分。

段景时还给他排了课。

满满当当的,全是文课。

什么习字,绣花,打络子,化妆,梳头,配衣服之类。

课程安排从早上天亮到晚上天黑,全排满了。听得昆弟眼前一黑。

等教习伯伯宣读完他每日的课程安排,他黑着脸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皇帝?”

让他做那——么多的事,他哪有空见皇帝啊?

教习伯伯板着脸:“修容郎只有熟练掌握了这些,才有面见圣上的资格。”

昆弟:我——*?#¥%!

那样多的课,要学到猴年马月啊?等他学会这些,黄花菜都凉了!

他可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见皇帝,他怎么干大事啊?

其实段景时对昆弟的判断大多十分准确,却有一点猜错了。

昆弟对刺杀大瀚皇帝没有兴趣。或者说,起过主意,却放下了。

昆弟为什么要率领神象国跟殷灿合作?当然是为了入主中原,当更大地盘的皇帝。他当然是不愿极快地死去的,而刺杀大瀚皇帝,就注定他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所以他决定退而求其次,他要篡位。

谁说皇帝的男人就不能登基?

为此他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从南地上京都的路上,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觉得应该可行。

但所有的一切,都要建立在他能见到皇帝的前提上啊,不然他上哪篡位去?篡空气吗?

昆弟想罢课,想翻墙逃跑,但那个可恶的中原皇后,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他的行为,不仅给他配备了四名孔武有力的武侍,还派了武功高强的侍卫守在他所住的院落外边,只要他一露头,就被敲回去,短短一日,他已经被敲三回了。

他本来皮肤就黑,被这么一气,脸上涨红,就显得更黑了,活像一只俊俏的煤球。

注1:世仇不婚不记得哪里听到过了,这里按自己的理解编了一下。

注2:九侍郎=九嫔[正二品]

昭仪郎、昭容郎、容华郎

淑仪郎、淑容郎、修仪郎

修容郎、充仪郎、充容郎

(儿女称呼为爹爹/下人称呼如昭仪、小郎)

ps:我仿佛在写一种很新奇的宫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