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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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皇后依言起身,恭顺答道:“已经交由禁军统领发落了。”

他只是皇后,不能越过前朝处置侍卫,只能将那些违规的人一并交给从吾处置。

殷夜熹嗯了一声,不再就此事深问下去,从吾会接过责任,把事情办好的。

段景时说:“此事亦是奴的过失,依律应罚俸三月。”

殷夜熹含笑想到:其实说到罚俸,罚的不都是她的钱吗?包括之前她罚了姜侯一年的俸银,其实根本没有动到姜侯的钱袋,只不过是让他下了面子罢了。后宫诸侍郎的俸禄,出处都是内帑,而内帑,其实就是皇室的内库。

想到此处,殷夜熹顿了顿,唔,难怪要起个内帑的名字,内库是听起来怪怪的。

“依律而行便是。”

殷夜熹想,姜侯家里有钱,罚他一年不过是下了他的面子,姜家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用度。

段景时就不一样了。他家早就败落,便是婚前她御赐了许多金银财宝,田宅地契,对于一个后族也太过简薄。

婚后没多久,段皇后就替母请封,让她把段沨远远打发到边地去了,他的父亲又早逝,听说家庭也很一般,是边地一个普通人家,本家早就没人了,无人可封,便给了族里一些赏钱。

这些人都离段皇后很远,便是离得近些,也没有进宫给他递银子的。

殷夜熹暗忖:也不知私库里有没有余钱。

段皇后这几月的开支,从她这里出罢。

看皇帝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段景时略松了口气,转而同她汇报起昆弟和姜侯的事来。

殷夜熹其实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只听他说了些细节,颔首道:“这些事情,皇后看着办就好。”

至于姜侯和昆弟是不是遭受了不公的待遇,她不是很关心。

殷夜熹来自于后世,对人人平等却没有严苛的要求,或者说,她的“人人平等”概念,不上贵族。

哪怕是环族那样生产力严重落后的部族,昆弟也是占尽了所有上位者的利益。

如姜侯、昆弟这样的人,不是殷夜熹觉得需要多给关心的人群。

她要做的,是提升最普通最底层的民众的生活质量,让大瀚的整体走向富强。

至于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和皇权争夺权利的世家,则是她目前的敌人。

段景时回到自己的宫里,就看到内务府的大宫婢曼信芳笑吟吟地候着他了。

隗吉莲忙替主子上前去问:“信芳姑姑来啦,进来吃茶!”

曼信芳笑着应了:“一会儿去。”

然后上前来墩身行礼:“皇后,圣上让奴婢给您送些东西。”说着让人呈上来,打头的是粉嫩嫩的一筐桃子。

段景时心中一暖,让人赏了曼信芳。

皇帝的赏赐一水儿被擡到殿内,福儿柳儿见四下都是信得过的人,才笑着说:“陛下心中还是很看中皇后。”

刚才他们还愁呢,姜侯被追了一年罚俸,看起来比他们严重得多,但姜侯什么家底?他们主家什么家底?如今的段家怎么能跟姜家比?

姜侯便是从不拿内帑一厘银子,也能活得很滋润宽裕,他们家主子若是少了皇后的例银,手头一下子就紧巴起来了。

皇上肯给皇后做脸,还赐了南边新贡的水蜜桃,这是明摆着要替皇后撑腰,不许旁人轻待了他。

段景时知道殷夜熹是什么意思,她给他敬重,放他权力,也有给北地兵士定心的意思,这才要护持着他,并不是福儿柳儿嘴里说的,心里有他。

但皇帝妻主的细心,还是让他心中熨贴。

这世间的女子,多的是粗枝大叶,粗心大意,对于男儿们细腻的心思根本不了解,也不愿去了解。

多少人成婚之后,就囿于内宅,在柴米油盐中慢慢消磨掉青春与鲜妍,被生活搓磨成一个无趣的碌人。

陛下肯这样给他做脸,按理说他已经很满意了,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在暖意上涌之后,却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呢?

昆弟被罚跪了一个时辰,也被罚了禁足。

他的禁足可比姜侯严重,足足罚了一年。

不过昆弟的反应倒是没有姜侯大。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比较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惩罚。

他这样的表现落入段景时及宫人们眼中,各有不同的见解。

段景时觉得他不会为这种小小挫折而沮丧,是个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这种人,若是诚心想求一件事,会比常人更易做成,因此,他心生警惕,再一次提高了昆弟的份量。

宫人们眼里,昆弟就是个不惧上位者的胆大包天的狂徒。

皇室的惩罚落在他身上,他没有气愤,没有不满,也没有羞愧,就那样平静地接受了,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对大瀚有敬畏之心,认为他果然是个不服管教的异族人。

殷夜熹听到此事后,也觉得昆弟难搞。

“他看起来已经是大瀚皇室后宫侍郎,实则还是将自己当成一国的王啊!”

豆欢喜心惊:“他怎敢如此想?”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1)。

昆弟若是此时还是神象国的最高统治者,那也是要对大瀚皇帝下跪称臣的呀!他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吗?

殷夜熹脸上毫无笑意:“他从未把自己当成大瀚的人,就更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附属者了。”

该说不说,昆弟果然是以男为尊的地方走出来的合格统治者吗?

他可能向她求欢,对她谄媚,但是打心眼里,他就没把自己,或者说,没有把男人,放在下位者的位置上去做事做人。

昆弟,是在本时代一个非常典型,也是非常罕见的一个男权者。

思及此,殷夜熹的脸上表情微妙。

这就好比在她所处的时代的封建时期,出现了一个女权者一样,非常难得。

但是带给她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

女尊国的诸人都觉得果然是匪夷所思,只有那种没有规矩的小民族小国家,才能养育出昆弟这样无视天地法则,社会规则的妄人。

对昆弟的想法可能觉得惊讶,奇怪,却不会感到害怕,甚至觉得有点想笑:他一个男人,能干出什么?

殷夜熹的感受却是深深的忌惮。

只因她不仅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十几年,她穿越之前的世界,一部分人们还在为妇女解放做不懈的斗争。

她穿越之前的世界,最早也是有过母系社会的,然后,似乎在一夜之间,母系社会瓦解,被父系社会取代。国家历史源远流长,就是连史前的事都有记载,却对这一方面只字不提。

而流传到现代社会的母系氏族,比如摩梭族,其实女性的地位也没有想像中的那样高,而是强壮的舅父掌握了家庭的话语权。

殷夜熹非常清楚,一旦让男人夺权成功,女性地位下降,旁的人还好说,她这个疑似身穿的特殊女人,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抛开个人安危不谈,假使男人夺权,大瀚恐怕会像则天大帝在位时那样,陷入内战。

攘外必先安内(注2)。一个国家,若是陷入连年内战,势必不能更好抵御外敌。

这一切,都是她在穿越前的中学历史课上学到过的。

也因此,对于昆弟的思想形态还处在“王”的事,她的态度更重视,反应也比旁人更大。

昆弟只是一个人,后宫尚能管束,天下间若是有好几个昆弟呢?

殷夜熹原本有些模糊的信念,在此刻坚定起来。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在短时间内都要坚定地拥护本世界的社会规则。

而后世一些先进的思想,在此时还没有足够发育生长的土壤。

也许未来会有一天,它会到来,但不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

殷夜熹问了豆欢喜,得知昆弟按规定是要禁足一年后,没有表示什么,只多加了一句:“不要给他书籍。内文学馆也不许他去上。”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注3)。昆弟此时或许是在遵循他的本能在行事,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殷夜熹不愿他因为禁足没有事干而沉下心去读书,从而让他的政治思维升级。

她不想亲手培养出一个强大的敌人。

至于神象国那边,她也不会妄想要将她们都改造同化得同大瀚一样。

就是现代社会,也有摩梭族呢!

她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倘若大瀚尊重环族的习俗,她相信环族很乐意将自己圈在一定范围内自行发展。

因为只要她们走出来,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残酷,不会允许她们习俗的存在,会要求她们向世俗同化。

摩梭族不也有女子走出族地,外嫁为妇?

她只需要放置,不去强制即可。

殷夜熹对昆弟暗中的忌惮,其实不是只对着昆弟一个人去的。

只是左右不知她的真实来历,所以只当她不喜欢这样不知尊卑的男子。

段景时却在夜深人静时,不经意地去回想他今日赶去抓昆弟之时,看到的景象。

他的目标是昆弟,注意力却是第一时间就给了皇帝。

他觉得,他的皇帝妻主似乎有些紧张。

尽管她的脸上一片平静,他却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情绪是不安的。

联想到昆弟在众人面前说的那没皮没脸的话,段景时换位思考,若是他处在那个位置,旁的女人突然冲出来对他说出下流的话,他肯定又羞又气的。

但是似乎又不太对劲。

皇帝妻主那时,有害羞吗?

他好像没有感觉出来。

那么,只是单纯的紧张吗?

注1:《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

注2:西汉景帝的老师晁错力主削藩“攘夷必先安内”

注3:高尔基

ps:本章是女主的思想变化,是很重要的一章,代表着女主成为合格的封建帝王的开始。

这也是我为什么设定本文女主生子的原因之一。

假设现代社会,一个男人向公众宣告男女平等的思想,他会得到褒赞,因为他只是把他的一部分权益让度出来,他本身不会因此受到实质上的损失。

类比女尊世界的女人,也是一样。

但是一个现实世界的女人穿越女尊国,她会怎么做呢?她会将好不容易得到的权益无偿让出去吗?如果让了,她会怎么样呢?

这是作者一点浅薄的思考。

第一次声明本文的观点:不搞平权,不搞任何现代社会的权,封建社会只搞皇权。

pps:可能有人会认为作者在夹带私货,那么,我很诚恳地提醒这部分读者:作者的作品的每一个字,都是作者的私货。妳在阅读的开始,就踏上了作者营造的世界的土地。

那么,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by本世界的创世神,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