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

眉骨

这尊玉观音像是姜相寻来的宝贝,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上之选。

姜家将这尊观音像给姜侯带着进宫,自然是为求孙儿早日替皇家开枝散叶,诞育子嗣。此时姜侯为了搭上皇后的船,将它献了出来,也是为着将来能够得到皇帝的临幸。

殊途同归么。

段景时看姜侯侍从那一脸难掩心疼的模样就厌烦。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玉石珠宝,比起这些,他更喜欢宝马良弓。

段景时淡淡道:“吾不欲夺人所爱,这尊观音像,姜侯还是拿回去吧!”

姜侯见他不愿收礼,心里发急,还欲再说什么,就听段皇后继续接道:“姜侯与其在本宫这里下工夫,不如多想想,能替圣上做些什么?”

观音像怎么擡进延嘉殿的,又原封未动地擡了出来。

姜侯有些懊丧,心里也有了点方向。

段皇后没收他的礼,却指点了他一句。

姜侯想到段皇后拉了朝中许多贵夫郎,做南下的贸易一事,大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段皇后那桩生意,他姜侯当然有参与,但这件事是段皇后起的头,旁人出再多钱,也是挂在他的名下,功劳算他的。

姜侯若是想要替皇上分忧,得另起一件事。

姜侯辞别段景时而去,福儿柳儿不甚赞同地道:“主子,您何必提点他?”

玉观音不收就不收,把人打发了就是了,还教他做事,凭什么呀!

段景时教育二男:“姜侯是后宫主位,我身为后宫之主,有教导管束之责,让他替皇上分忧,这不就是正确的教导吗?他做成了,是我教导有方,他做不成,我也没有损失。妳们呐,只看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目光放长远些罢!”

二侍纷纷表示受教。

段景时见二侍乖觉,也不再敲打,只让负责文墨的长峰取过账本来看。

看着看着,他圈了几个地方,让去复核,之后心想:还是知昼细心有能耐。

这么一想,段景时脸上的放松就淡了。

知昼同他生得完全不同,是典型的疏淡眉目,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妩媚如狐。

初看着,他还当他是个那方面功夫好的,皇帝的房里人,可再看着,又觉得不像。

皇帝根本都不让男侍近身,加上知昼虽生得媚眼如丝,作风却是极正派,顶着近侍首领的名头,却从不揽权,不和福儿柳儿争先,只默默做事,并不浮浪,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往常他在的时候,段景时只觉得他晓事,懂得避让,没想到人被调离了,才显出他更多好来。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好用的人才,却注定是不为他所用的。

知昼这样好,他能看出来,旁人也能看出来。而这个世上,又有哪个主子能高贵得过皇帝?

更别说,知昼还是个男子。

对于世间的男子而言,年轻美貌还温柔英明的君主,当然是这世上的最优选。

知昼这样聪明,定会抓住机会替自己谋个好主家。

自上回知昼领了替殷夜熹按摩的差事之后,每隔五日,殷夜熹都会叫他去按摩。

从这一次次的按摩中,殷夜熹也感觉到他的技艺越来越完善,会的也越来越多了。

偶尔殷夜熹会和他聊天:“这是新学的?从前没看妳用过。”

知昼就会轻声答道:“是。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好,教了奴婢许多。”

殷夜熹嗯了一声,任知昼揉捏她的肩颈。

要说当皇帝有千百万种好处,也有一些不好的地方。长时间伏案工作带来的肩颈负担就比一般人重。

皇帝那真的是日理万机,更何况殷夜熹还要学习,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不同之处,免得经验主义害死人。

像是口误说出了这个世界没有之物这样的事,她都不知道犯过多少回了,好在她的身份足够高贵,放眼全国,也没有压得过她的,不然光凭口误这个破绽,就够别人查她个百八十回的了。

知昼的手很轻软,力道却很足,按摩肩颈的时候,让殷夜熹非常放松。

知昼按着按着,越按越下,从大臂按到小臂,然后执起了殷夜熹的手。

她半睁开眼,看他玩什么花样。

知昼却没看到她的反应,认真地替她放松手指和手掌的筋肉。

长时间执笔,手部亦是酸疼难忍。

正当此时,皇后来访,正好瞧见皇帝妻主散着头发枕在榻上,知昼则拉着她的手的场景。

知昼瞬间就跪了下去。

段景时盯了他乖顺的后脑勺一眼,没说什么。

殷夜熹将人挥退:“妳先下去吧。”

她懒懒地支起上半身坐起来,保养得宜的长发半披在肩头枕上,声音有放松之后的微哑:“段郎,来。”她拍拍身旁,示意他坐下。

段景时依言过去坐下,感受着女子的馨香混着茉莉花香的芳香精油在一起的微苦的清甜味道近在鼻端,垂下眼皮。

皇帝已经要睡下了,睡之前穿的便服是她特地寻人定制的全棉睡衣,并没有像出门见客的大衣服那样薰了龙涎香,气味是极清新好闻的,不像平时那样威严高贵有距离感,本来该是她们拉近距离的时间,他却觉得苦味直冲喉咙。

殷夜熹拢了头发,拨到另一旁,随口问道:“方才通报说妳有急事,怎么又不说了?”

段景时咬了咬舌侧,凝了凝神,方道:“圣上,南下的人说,那户人家并没有发生过血案,而是在某天突然失踪的。”

殷夜熹原本懒恹的表情慢慢严肃认真起来:“当真?”

说起来,她那个让段景时“打着南下做贸易幌子实则替她寻摸民间养父”的旗号,多少有些哄人的意味。

既是哄段景时,也是哄她自己。

段景时再是在战场上有胆色,敢于偷穿其母的战甲,到底也是个旧式儿郎,对挑头主持一件那样大事有些胆怯,她只把寻找养父线索的事放在面上,是让他不要太有压力,这件事不是国事那样重要,是很私密的。

至于自己么,她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束英彦、别雨石,乃至项小玉的家人,她都一一找过了,无一不是死讯。这样看来,她的养父还活着的几率应当也不大。

或许用微乎其微这个词要更准确一点。

然后段景时告诉她,她的养父或许还活着?

殷夜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段景时说正事的时候是很认真的,方才的一点别扭情绪也被暂时压了下去:“是。”

他的人将私下调查的结果和官府的迁出记录核对过,对不上。

官府销了户的,但是丁家豆腐的丁老爹并没有消失在刑事案件中。

“说是某一天,丁老爹连摊都没收,从街上匆匆跑回去,收拾了一个包袱就离开了。只跟邻居含糊地说要取了东西交给旁人。因他偶尔也有替人浆洗衣物,门也没上锁,就当他是误了交衣服给雇主的差事,匆匆回来取的,也没生疑。但在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后来邻人见他久出不归,想替他看好门户,谁料有人闯了进去,将屋子翻得乱七八糟,邻人只当是被哪个泼皮破落户儿盯上了,遭了贼,帮着报了官。

“时间一对,就在圣上离去之后不久。”

殷夜熹在将此事交给段景时代理之后,非常明确地告诉了他自己被迫离开养父的日期。

甚至精确到时辰。

段景时惊讶于皇帝妻主的记忆力,却也对此事更没疑问了。

若不是被宫中人恭敬请走的,哪里会让她一个孩子清楚地记住时辰呢?

殷夜熹听得心脏砰砰直跳:按这个时间推算,丁老爹极有可能不是被杀,而是主动逃走。

她一时惊一时喜,高兴地一把搂住段景时:“太好了!”

段景时冷不丁被搂进一个温暖怀抱,霎时就红了脸。

他下意识地要去推开身前人,手掌触到她滑韧腰肢,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又收了回去,没能将人推开。

他只好摆头,想要不用手挣开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一仰脸,就撞进一双深若寒潭的凤眸里,不由心间一荡。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皇帝的呼吸轻轻打在他脸上。段景时喉头滚了滚,口唇发干,一时忘了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

殷夜熹只是用拥抱来表达狂喜的心情,此时也觉出他的不对劲。

她脸上的笑意从热烈慢慢转为温柔,看着段景时这张越发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心间一动。

段景时二十岁了。

在世人看来,段皇后已经过了最漂亮的雌雄莫辨的少年期,骨骼几乎完全长成,面孔突显了年轻男人的俊朗,却失了那份温顺的柔美。

但在殷夜熹看来,段景时现在的美刚刚好。

他处在一个少年向青年的过度期,漂亮又迷人,英俊潇洒,神采飞扬,将熟未熟,勾人得紧。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殷夜熹摸了摸他优秀的眉骨,引得手底下人眼睫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蝶翼,扇得人心痒。

她的指尖从他眉尾滑落,顺着轮廓清晰的颊边落到他下巴,长指如虬,轻轻勾起。

感觉到他的呼吸一室,随即呼吸都乱了起来,殷夜熹缓缓下压。

她感觉到段景时吞咽的动作,于是她抚在了他突出的喉结上。

段景时快不能呼吸了。

刚才还没有感受到的压迫感,此时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无处逃脱。明明殷夜熹没有制服他的双手双脚,他却像是被利箭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他无意识地启唇去唤她:“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