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
那梳着女人发髻的“义父”慢慢走到门口,殷夜熹下人提着的灯下,露出了面容。
殷夜熹的心跳随着对方走近而越来越剧烈,然后在对方走近后停了一瞬,慢慢又恢复如常。
这个人脸上蒙着布巾,看不清tA的具体长相。
殷夜熹没有发声,豆欢喜上前搭话道:“这位姐姐,晚上还覆面呢?是有何不适吗?我家主人带有上好的医者,可以为妳看看。”
话说得客气,手下动作可是半点都不客气,比了个手势,就将对方去路封死了。
天色正在逐渐转向黑暗,介于黄昏与黑夜之间,四周有没睡的人群,探头看到这家门前堵着一群明显就惹不上的贵人,都把门户又闭紧了些,不敢多管多看。
丁老爹和丁晗映互看了一眼,丁晗映紧紧皱着眉头,想说什么,丁老爹轻轻摇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丁老爹声音轻柔,听不出性别:“贵人容禀,实在是小人脸上有疤,露出来怕惊着人。”
然后他放下担子,慢慢将脸上的盖布摘下。
众人只见此人下半张脸密密麻麻皆是伤疤,根本看不清面目如何。
豆欢喜皱眉想看清楚,眼前却只有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怎么也辨别不清长相。
殷夜熹听到对方说话,只觉得略有些熟悉,等看清对方伤痕满布的下半张脸,心中一震。
十五年过去了,即便她还记得丁老爹,丁老爹也应当认不出长大了的她。
若是丁老爹自毁了容貌,她又该怎么去辨认他的脸呢?
殷夜熹不想就此放过这个线索,往后让了一步:“老人家,我对妳的豆腐方子很感兴趣,不如过府详谈吧。”
无论此人到底是不是丁老爹,或者跟丁老爹有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关起门来谈比较好。
她本想在对方的院中谈,但四方墙极矮又薄,殷夜熹估计这里有什么动静,四邻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要说的事,可不能被旁人听到。
在殷夜熹的强势要求下,丁家父子只能拿了东西,跟着她们出去。
这里人多眼杂,殷夜熹身边又没带太多人,豆欢喜提醒她不宜久留。
一行人便也不好再等马车来接,就这么出发了。
殷夜熹此番出来就是轻车简行,出来找他们的时候为了快速是骑马来的,更是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她骑在马上,让人随在身后,有着看上去就孔武有力的侍卫把持前后,丁家父子倒也不敢中途逃走。
走了一会儿,豆欢喜就让一个侍卫去接丁老爹肩上的担子。
丁老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担子里全是做豆腐的家伙什,也确实挺沉的,反正他们现在跑不掉,东西交给贵人的手下拿着,倒也无所谓了。
段景时在屋里等了半天,听前头报信说皇帝带着一对母子回来,心下稍安。
人平安回来了,还带人回来了,想来是有所收获。
福儿想要替他更衣,被他止住:“陛下没来唤我。”
他不好凑上前去的。
福儿有些错愕。
身为第一近侍,福儿当然明白这件事就是段景时挑头去做的,没想到皇帝会不来叫他。
可再不理解,皇帝也确实没有使人来叫皇后的话,他们是不能往前凑的。
好在过了一会儿,殷夜熹终是让人来请段景时过去了。
丁老爹和丁晗映进了这屋子就觉得两腿不听使唤。
丁晗映还好,他年轻,胆子大,对权力还没有更为直白的领悟,还四下看了一眼。
丁老爹却有些站不住了。
他最是清楚,越是富贵的人家,越是不讲道理。
他垂着头,跟着人进了里间,那上首的矜贵女子挥手让大家都退下去,身边只留着一个护卫。
殷夜熹连豆欢喜都谴了出去,只留了从吾一个在身旁。
豆欢喜一开始还不想听话,殷夜熹静静看她一眼,她还是听话地出去了。想着这做豆腐的两位,老的老,少的少,从吾一个人就能制服,实在不行,皇帝陛下也不是个文弱的,这才听从殷夜熹的命令。
出去之后,也没走远,就在门口守着,想着若是有什么变故,也好第一时间冲进去帮忙。
殷夜熹让他们坐下,丁老爹连称不敢,丁晗映看义父不坐,他也不坐,侍立在其身侧。
殷夜熹看着眼下的场景,不禁一哂。
倒像是她仗势欺人,要欺负这街上豆腐摊的一家似的。
她放缓了语气,问道:“老人家姓什么呀?”
丁老爹嗫嚅着:“小人,小人夫家姓王。”
不姓丁。
殷夜熹又问:“这是妳义子?小小年纪出来做活,怪不容易的。欢喜啊!”
豆欢喜:来了!
她快速进门:“主人。”
在外头,她们是隐藏了身份的。
殷夜熹:“妳带这小哥去后头找郎夫吃茶去。”
这少年看着就十来岁的模样,应当是不知情的。
豆欢喜应了声,就要请丁晗映出去。
丁晗映却紧紧扒着丁老爹的手臂不放,警惕地盯着众人:“我不走!”
殷夜熹还没说话,丁老爹就拍拍他手:“去吧,跟这位姐姐去,不要担心我。”
丁老爹发了话,丁晗映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走了。
把丁晗映打发出去,这里就是个能安心说话的地方了。
殷夜熹向丁老爹走了两步:“老人家,妳做豆腐的方子,是从何而来?是家传的吗,还是向哪个学的?”
丁老爹眼皮微擡,含糊道:“是老身向人学的。”
殷夜熹略有些失望,却又充满了希望:“是向谁学的?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丁老爹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是向一个……过路的女君学的。她家在哪,老身也不知晓。”
过路的——女君?
殷夜熹的冲动慢慢收了:“女君?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教妳这个方子的是个男子。”
丁老爹眼中闪着不明的光:“贵人误会了,教会老身此方的,确实是位女君。”
殷夜熹难掩心中苦涩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如果是个女子,那就跟丁老爹没关系了,或者是没有直接关系。
丁老爹见她难掩失落,不免心软,多问了句:“贵人是想寻那人吗?”
殷夜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想寻人,却不是位女君,而是一名姓丁的男子。”
丁老爹的眼睛慢慢睁大。
殷夜熹如今没有暴露身份,也就不惧将真相说出来,说不定对方就能告诉她一些有用的消息呢:“他是我少时的养父。”
姓丁,养父。
丁老爹眼睛睁大,不自觉地上前两步,想要看清这个贵人的模样。
似乎是心有所感,殷夜熹也仰面看向他。
丁老爹声音有些哽:“贵人恕罪,小人观贵人现在,应当过得极好,为何,为何还要去寻一个做豆腐的曾经的养父呢?”
殷夜熹犀利道:“我只说丁姓男子是我的养父,没有说他是做豆腐的吧?老人家是知道什么吗?”
丁老爹看了眼从吾。
殷夜熹道:“她负责我的安全,是可信之人。”
她见对方还不肯讲,又补充道:“我少时曾因故与养父分离,现在我掌了家,有了自由,便来寻人,是想要报答养父曾经的恩情。老人家若是知道什么,还请不要隐瞒,如实告知与我,定有重谢!”
说罢郑重一礼。
从吾只能装没看见,别过头去。
在殷夜熹热切的目光中,丁老爹慢慢把发髻打散,在头上挽了个男性常梳的发式,声音也恢复了几分低沉:“小人夫家姓王,娘家姓丁。”
他徐徐擡眼,擦掉脸上的痕迹——他的脸上确实有一些伤疤,不过并没有那样密集,有些是拿灶灰画上去的。
“教会小老儿豆腐方子的,是位很年轻的女君。”
他眼睛湿润。
“她叫小西。十五年前,她在街上不见了。”
是他,就是他!
他就是她的养父丁老爹!
殷夜熹没有学过刑侦知识,不然早就能从他的步态里判断出来真相。
此时的她也呆住了,认真将记忆中的丁老爹对比了眼前这张脸,终于将回忆与现实对上了号。
“义父……”
丁老爹“哎”了一声,擡袖擦了擦眼泪:“知道妳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这样好好活着,可真是太好了!”
二人携了手互相端详好久。
丁老爹问:“妳,妳是被亲生母父寻回去了吗?”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通身的气派,还让她掌了家。
殷夜熹摇摇头:“我使了些手段,只为了能掌了家权,出来寻义父。”
丁老爹又心疼又欣慰。
使了些手段,短短五个字,但看她这般排场,想来那个家里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之间包含了多少阴谋算计,艰难险阻。
只为了能掌了家,出来找他。
这傻孩子!
“小老儿有什么好找的呀!妳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二人又叙话了一些时候,各自净了面。
殷夜熹笑道:“如今总算好了,义父也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了,将来的日子,由我孝敬您。”
然后打发从吾,让她去门口叫豆欢喜:“把弟弟叫进来,咱们一家也认认。”
从吾去传了话。
殷夜熹回头却见丁老爹脸上有些不自然:“怎么了义父?是有什么事不好解决吗?您说给女儿听,女儿能办。”
丁老爹尴尬地说:“晗映虽唤我义父,却不是妳弟弟。”
殷夜熹没懂。
她叫丁老爹义父,是他正式上了档的养女,那少年也叫丁老爹义父,怎么就不是养子了?
她想到丁老爹先前女扮男装,恍然道:“哦!那是我妹妹?”
丁老爹更尴尬了,支吾道:“我,我当初以为妳已经遭遇不测,给妳立了衣冠冢,还,还给妳娶了房女婿……”
殷夜熹呆住。
那少年,不是她弟弟,也不是她妹妹,是她夫郎?
姓名:丁晗映
身份:女主养父给娶的女婿(更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