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郎

高郎

“阿九!”殷夜熹看到芈九,也不禁眼眶一热,忙翻身下马,亲手将人扶起。

芈九确认了殷夜熹的身份,丁晗映一言不发地将船固定在旁,搭了小舢板渡水而来。

高隽只觉得无比怪异。

丁晗映五官生得秀丽柔美,肤色白皙如玉,身形纤巧,只消他不开口讲话,寻常人相处久了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只是以他多年习医及行医锻炼出来的眼力,当然能看出丁晗映是男扮女装。

恰逢大灾,男子假扮女子出门在外更方便,他也理解,就是他对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敌意。

高隽虽然对殷夜熹生过些心思,却很快就控制住了,且没有说破过,此时更没有明显表露在外,也不知这个红头发的小美人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怨气。

若丁晗映是个女子,敢这样轻待他,甭管是不是惹不起的身份,他高低要让人吃个闷亏才好。

可他是个男子。

高隽想到方才透过车窗,看到他在船上撑篙的矫健身姿,感佩他小小年纪,在大灾里撑船救人捞尸,既勇且善,也就对他的眼神故作不见。

丁晗映听说殷夜熹是被一个男子救上来的,再看这男子的行医队伍已经暂时被殷夜熹收为帐下,自然就将二人的关系想歪了。

他是民间生长起来的少年,并没有太多的政治头脑和敏锐嗅觉,对二人之间隐隐提防又有点暧昧的状态没有办法做到正确的解读,只能简单粗暴地认为她俩有问题。

芈九在这里,丁晗映也在这里,高隽又是可信之人,殷夜熹的身份就不必再保密了。

高隽忙告罪下拜,被殷夜熹扶住。

她温声道:“不知者无罪,更何况朕的性命还是高郎所救,该我向妳行礼才对。”

等到互相厮见过后,殷夜熹颇有几分无奈地向高隽介绍丁晗映:“这是丁美人,妳叫他阿映就好。”

高隽正正经经行了礼,丁晗映略侧身避开,口称不敢。

高隽看他那醋样,也无意与他交好,打过招呼就不再关注对方。

历经两个世界,殷夜熹向来知道男人就是小性儿,喜欢愱殬同性,甚至愱殬异性,总之愱殬任何比自己强的人,因此对于二男之间不咸不淡的暗流涌动觉得稀松平常,不以为意。

至于芈九,她是殷家皇室最忠心的狗,目前只忠于殷夜熹,对两个儿郎之间的明争暗斗根本不放在眼里。

双方各带的护卫侍卫们就感觉明显了。

这种感觉直到晚上安排住宿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既然丁晗映和芈九的搜救队和殷夜熹遇上了,自然是就近找一个稳妥安全的地方先安置下来,然后给京都去信,再派多点人来接应回京。

至于高隽的队伍,得看皇帝的意思。

丁晗映这几天吃住都在船上,却不敢让殷夜熹陪他一起住过去,自然是上岸上来。

高隽想着皇帝流落在外多日,也素了这许多日,他是殷夜熹的侧室,自然就给她们安排了一个地方睡觉。

哪知殷夜熹和丁晗映竟然不满意,要另外给他安排地方住。

高隽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露:“队伍里男子少,不若让丁美人跟我一起歇息?只怕委屈了他。”

出门在外的,也没有那样讲究,能跟高隽同住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在那之前,为着安全,丁晗映一直是住在船上的。

殷夜熹见他没有明显表示不愿意,替他应承下来。

殷夜熹和芈九离开,将丁晗映留在这里,屋内本来和煦的气氛一下子冷却。

丁晗映斟酌再三,观高隽不是个古板家庭教育出来的人,他自己亦是民间长大,说话自然有一种淳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遂忍不住询问高隽:“高兄这段时间跟着圣上着实是辛苦了,不知陛下许了高兄什么位份?”

高隽愕然道:“丁美人误会了。余同陛下并不曾逾矩。”

在巴州,男子的身份并不似其余州郡低微,甚至有一些少民是男子掌家。他的身份是南药王谷的长子,他的母父没有因他是个男子就不传他医术,反而因为他的天赋高于胞妹,对他很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培养,就算将来成婚,也是要继续行医的。

“不然不是枉费余一身医术吗?还对不起家族的栽培。”

而且他也想一展抱负,不想困在后宅做一个无知人夫。

丁晗映听完后若有所思。

高隽看着打消了他的疑虑,也不再多言,闭眼休息。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身后少年清朗音色幽幽响起:“皇上不曾临幸过我,我留在宫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高隽本来已经有了几分睡意,闻言瞬间清醒了。

皇室秘辛并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小人物配听的。

但丁晗映像是不懂得什么话该跟什么人说一样,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情绪低落地道:“皇上只喜欢皇后哥哥一个人,后宫空置多年,即便是我这个位置,也是不得已而设的。”

高隽暗叹口气:今晚是真的睡不得了。

他坐起身来,看着怔忡坐在床边的丁晗映:“丁美人,我是宫外之人,这话妳不当同我讲吧?”

丁晗映眼皮一撩,瞥他一眼:“高兄是心思磊落之人,这些话想必听过就算了,再说,我也没有谁能讲这些。我义父,他也不赞同我入宫的。”

高隽本想说他就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可以聊这些的吗,听到这句噎住了。

丁晗映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求:“高兄就当行行好,听我唠叨几句吧!”

高隽:他能说不吗?

他认命地调整了坐姿:“说罢。”

丁晗映久久没有说话。

刚才他情绪使然,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此时高隽摆出一副认真聆听模样要他说,他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高隽性情极好,他沉默良久,也不催促,也不露出不耐神色,只是含笑看着他。

丁晗映从他的态度里汲取到某种力量,将自己的烦恼同他大致说了一遍。

高隽原本听着,打算为君分忧。

想着先听听看,能不能替他开解。

中医讲究辨证,也讲究情志上开导病患。对于心理问题,高隽也是有几分拿手。特别是大瀚女尊男卑,男子有许多病症都是由于情志不畅所致,他身为男医,更当理解男儿心理,为男儿病症做出应有的贡献。

可听着听着,他发现比起开导丁美人,似乎对皇帝的作为更感兴趣。

他所熟知的世情中,女子多是见一个爱一个,一妻多夫乃世间常情,就连他的母亲与他父亲那般恩爱,也免不了在其父不方便的时候宠幸一二仆婢。

他原本当日子只能那般过了,大不了日后许赘妻纳侍,侍的孩儿也随赘妻姓氏,只要赘妻担个名分,不阻碍他婚后继续行医外出,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没想到做女子还能如当今这般,独宠皇后,后宫空置,还允许丁美人出宫——他已从其叙述里得知丁晗映是在皇帝出宫之前就在外撑船救人了。

高隽常在外行医,所以知道,世间阔大,这样专一或者说对男子宽容的的女子,世间少有,但总会有,他没想过能有好运气遇上一个,更只没想到一国之君竟然尊重男子到这个程度,一时怔住。

丁晗映说完,看高隽若有所思,还当他在替自己的事情忧心,心里舒服多了。

他有些歉意地说:“难为高兄听我啰嗦这许多,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丁晗映讲出了心里话,很快睡着了。

高隽却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久无睡意。

高隽原本就对殷夜熹有几分好感,次日起用另一种身份角度观察她后得出结论:若世间真有他心中那般女子,今上无疑是其中最好的那一个。旁人便是真如她那般好,甚至比她还好,他也尚未遇上,无从作比,只可惜殷夜熹是皇帝,身份太高。他若真想谋划,最多也就是个侧室。

高隽有些遗憾,他不能遇到这样的女子为妻。若能遇到真正专一的女子,他也喜欢对方的话,也不是不能……想到这里,高隽苦笑了一下。

似他这般行医的男子,最受歧视。便是能尊重家中正夫的女子,恐怕也不会待见他。只因他抛头露面,又知道得太多了。

芈九在昨夜与皇帝独处的时候就将京中情形告诉了她。

听到皇后宣称有孕,稳住朝臣,不使江山生乱,殷夜熹心中震动。

芈九说得清楚,段景时乃是假孕,她又不能及时赶回去将此事坐实,将来必是要寻个借口,让龙子“意外滑胎”,皇后本来就因长期无子受人诟病,此番过后,恐怕段子断子的言论会流传得更加广。

她默了默,长叹一口气,心里有千番话,也只能暂时藏在心底,只待将来回京都时见面再说。

芈九的渠道传消息极快,很快,她们就等到了来接应的人马。

从吾亲自领着几十个宫卫,并在当地抽调的几百士兵前来护驾。

从吾滚鞍下马,几步奔到殷夜熹面前,眼中含泪:“属下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殷夜熹见到她,也是眼眶发热,她和煦地亲搀起从吾:“这段时间,妳辛苦了!”

从吾险些落下泪来。

她们担惊受怕的秘密找寻了许久,越走远越是心凉,几度恨不得以死谢罪,都以为希望渺茫,没想到还真给到处救人捞尸的丁晗映找到皇帝。看来果真行善积德就有果报。

从吾来了,殷夜熹又将高隽介绍给她。

从吾是臣属,看高隽的角度与丁晗映和芈九不同,待人暂时退下去,她就问殷夜熹:“陛下,这位高郎可要一并带回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