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
古代社会么,总有些封建糟粕。比如给早死的女嗣娶门夫婿,让他进门就守鳏,然后再过继收养族子女,延续本支香火,就是其中之一。
殷夜熹如今已经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外来户,对于本世界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也了解了不少,所以很快就明白过来丁老爹是什么意思。
若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人,那么无论是和丁晗映培养感情,还是将他改夫为弟,都是处理办法。
但她现在贵为皇帝,还娶了正宫皇后,即便不当她的正夫,当她的弟弟,那也是一国王爷。无论哪个,地位都太高了,是全国瞩目的身份,她哪个都不能乱许。
丁老爹见她脸上怔忡,小心翼翼问:“小西,妳有夫郎啦?”想想也是,算了算殷夜熹已经十九快二十了,这个年纪也是该有夫郎了。就算她现在的家世富贵,家里想让她晚几年,也不小了呢!
正在此时,豆欢喜进门通报:“主人,夫郎和小郎来了。”
她还不知道丁晗映的身份变化,说完觉得堂上气氛一窒,也只觉得有些莫明,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一无所知的段景时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同样一无所知的丁晗映。
殷夜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刚才做什么要作死,让丁晗映去找段景时喝茶?这种事就应该先和丁家人说好,再引到段景时面前才对。现在所有关键人物都到齐了,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丁晗映由夫变弟或者变成别的什么身份,他肯定会非常难堪,弄不好闹出人命都有可能!
殷夜熹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跟归童一样,是一个即使被人强暴也能坚强活下来的人。她知道,在许多人的心中,还有着名声大于性命的落后思想,她也就囫囵知道丁晗映的长相,对他的性情一无所知,真的不懂会有什么反应。
她们住的院子是本地最有钱的人修的一座别苑,闹中取静,别致高雅,房间面积不小,门口离着里头座位的地方还有一大段距离,殷夜熹想给段景时使个眼色,对方都无法接受。
于是殷夜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段景时款款而来,含笑道:“妻主,天色不早了,也该休息了,明日还有事要办呢。而且,这位小少爷也担心他的义父,想来看看。”
明天要看宝船入水。大家千里迢迢从西京来到此地,不正是为了这项政治活动吗?
走到近前,他才看到殷夜熹的眼神一言难尽,正诧异间,就听殷夜熹道:“段郎,妳来见过义父。”又对丁老爹说,“义父,这是儿的夫郎。儿能找到义父,多亏了他!”
无论丁晗映的身份应该如何调整,义父总是不变的。
来都来了,也不好再遮掩。
再说此事还是段景时手底下的人帮着找到的,当记他首功。
段景时听到眼前的老人竟然真是殷夜熹的民间义父,非常诧异又很惊喜,忙依了民间的礼节向丁老爹行完了大礼,然后笑着回首看向少年:“那这位就是小舅爷了!”
谁知少年声音清脆中带恚怒:“我才不是妳的小舅爷!”
段景时被呛得一怔。
殷夜熹也极想扶额。
丁老爹人年纪大了,反应比较慢,此时还在惊叹养女竟然寻了这样一个相貌美得又突出又大气的夫郎。
等他的思绪转到“那晗映怎么办”的时候,丁晗映已经一脸委屈地回到了他的身边,挽着他胳膊,瓮声声道:“义父,咱们走吧!”
他不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丁老爹心疼地拍了拍他手背:“晗映啊,唉!”
段景时只知道有哪里不对,却不明白错在哪里,错愕地望向殷夜熹,希望她能给他个答案。
殷夜熹也还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呢,只能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丁老爹对殷夜熹当然是真心的疼爱,但二人分别那样久,当初养女的失踪又迷雾重重,且这几年跟在他身边孝敬他,照顾他的都是丁晗映,当然是比较偏向他的。
他乞求地看向殷夜熹:“小西啊,这,妳看……”
殷夜熹沉吟了会儿,道:“义父对儿的拳拳之心,儿都铭记在心。只是儿与段郎已经结发之盟,不可能停夫另娶。”
段景时脸色顿时变了,目光在丁家父子身上转了一圈,隐隐有了猜想。
殷夜熹和缓道:“不若义父真认了做义子,如何?”
反正这个女婿的婚事也是没上官档的,再说以她目前的身份和处境,是不可能将丁老爹这个义父的身份转正公开于人前,更不可能将其接入宫中奉养,只能将他置于宫外。老人家身旁有一个义子就近照顾,也是好事。
而且这样一来,丁晗映就能正常嫁人了,也不至于顶着个未亡人的名头守一辈子活鳏,岂不是两全其美?
殷夜熹是这样想的,丁老爹心里也肯了。
他看殷夜熹住这样好的宅子,穿那样好的衣裳,摆设器具无一不精美,又听她说“掌了家”,可见是一家之主。这样的富贵荣华的人家,主夫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得来的,担当不了主夫的责任,是要祸害掉妻家全家的。
他再是在大家子待过,当过差,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见识哪比得上真正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女娘小郎们?他教出来的郎子,可能于待人接物,看人眼色上还有那么一两分本事,对于其她的,就真的谈不上了。
即便是殷夜熹没有正夫,恐怕都不能依着他原来的意思,真把丁晗映嫁给养女,更何况人家明显已经有了正头夫郎,看上去大气大方美姿仪,又哪里会看得上一个卖豆腐的小子呢?
丁晗映却是幽幽地看了殷夜熹一眼,问丁老爹:“义父,妳不是说,小西姐姐已经没了吗?我愿意守一辈子鳏的。”
言下之意,是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各论各的。
殷夜熹哭笑不得。她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呢,这死小孩就张嘴说她死了,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傻大胆儿。没看到把豆欢喜等人赶出去后守着门的从吾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吗?
丁老爹听罢忙伸手去捂他嘴:“满嘴胡吣!乱说什么呢?”
段景时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也发堵。他暗自顺了顺气,好声好气地道:“天色不早了,此事不若明日再议?”
他朝殷夜熹使眼色:也该让人想想啊!
殷夜熹想想也是,这么多年了,小孩一直念着是她的未亡人,突然告诉他,她没死,还娶了别人,肯定一时接受不了。
十来岁的少年,说是没有人生阅历读不懂状况吧,却也最执拗,胆子还大得没边,什么都敢说出口。
殷夜熹亲自送了他们丁家父子下去休息,昨走前将丁老爹叫到一旁,小声叮嘱:“义父,曾经的事勿在人前提及,您跟晗映也说一声。”
丁老爹心间一凛:“我晓得!”
殷夜熹现在虽说掌了家权,但像这样的富贵人家,肯定有其她长辈族人,都盯着她的位置呢,若是她露出什么破绽被人发现,家主之位可能不保,就是性命都有危险!
丁老爹大声密谋:“那我就说,是来替贵人做豆腐的,妳私下也不要喊我义父了。”
殷夜熹点头:“暂时是如此,还望义父多担待!”
叮嘱完他们,殷夜熹才跟段景时一起回到他们住的正院。
段景时一路都没有说话,进了屋子,侍儿们忙着替她们打水洗漱,殷夜熹等事情都做好了,才挥手让侍儿们都下去。
她走到段景时身边,拉着他手,叹道:“我也是才知道。”
段景时笑得勉强:“奴知晓的。”
殷夜熹道:“以妳我现在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将义父他老人家公开认下来的。我在想,不如在京郊寻处别苑给他老人家居住,我偶尔能看看他就好。至于晗映,只当是义父的养子,寻个人家好好发嫁了就是。”
段景时心间一宽,柔顺应下。不过却不把这番话当真。
男人最懂男人,他看那少年看殷夜熹的眼神,怨得很,恐怕不会这样容易地同意她的安排。
一个人,对同自己没关系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强烈的情绪的,那少年对殷夜熹有怨,可见是一眼就瞧中了她。
只不过此时人家还没发作,段景时也不好这样同殷夜熹说。
一夜无话。
翌日,殷夜熹和段景时早早就起来,领着从吾和豆欢喜等人出去看宝船了。
临出门前,她拨了翡翠琥珀给丁老爹,让他们帮忙帮衬着。
“若是他们想去看宝船,护着点。”
她看向翡翠,眸光幽沉:“知昼说妳稳重,嘴紧,别让朕失望。”
翡翠一凛:“是。”
丁家父子常年做豆腐为生,睡得早起得更早,通常五更天就起来做活了。
因昨夜二人夜聊了许久,鸡鸣才迷迷糊糊睡去,便误了平时起床的时辰,天光大亮了才匆忙起身。
把衣服穿好了,才想起来今日是不必出摊的,又一下子放缓了下来。
丁老爹昨夜就将不准将他是殷夜熹义父一事告知旁人的事告诉了丁晗映,丁晗映也知道惧怕权贵,瑟缩着应下。
翡翠听到他们起身的动静,送上了干净的水盆和软巾,又替他们张罗了早饭,知道他们是穷苦人,不习惯人伺候,送完早饭就退了出去,不在他们眼前晃。
丁老爹看着桌上丰盛的他都想像不出来的早餐,发了半天呆,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丁晗映也被富贵看花了眼。
丁老爹一边尝着这些新鲜精致吃食,一边又一次叮嘱孩子:“咱们人穷就要认命。小西的正头夫郎,妳别惦记,不会让给妳的。”
丁老爹吃了一口,还想说,让他听小西的提议,就当是他义子了。
他想着,凭他养女如今的家世,替丁晗映寻一个过得去的人家嫁了,也算对得起这一路跟着他吃糠咽菜,走南闯北了。
丁老爹还有一个想法,没敢提。
那就是:正夫有了,侧夫不还空着呢吗?
不过那是破坏人家妻夫感情的事,他也不好讲。
哪有一认回来,就给人屋里塞小侍的,他又不是什么恶岳父。
丁晗映吃的动作慢了点,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丁老爹那口气啊,终于顺了出来,他语重心长地说:“妳知道好歹就好。富贵迷人眼,咱拿着却亏心啊!”
又安慰他道:“妳还小呢,回头让妳姐姐替妳寻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