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
皇后的冷淡并没能唤回皇帝的心软哄劝。
殷夜熹同高隽的交往更加亲密,除了秘密看诊外,甚至在不看诊的时候,也会请高隽进宫会话,偶尔还会邀请他共同进餐。
皇帝的行为就是宫中的风向标,尽管段皇后没有失去权柄,宫人中依旧有隐隐的传言:宫里要变天了。
高隽入宫之后受到的礼遇越来越多,有些宫婢甚至都将他视为未来的侍郎之一,对他多有讨好。
高隽一开始是有点别扭,到后来只余羞意。
宫里为什么对他态度转变,自然是因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是因为皇帝对他好,宫人才会来讨好他。
高隽本就对殷夜熹有好感,虽然上回自荐枕席被拒,皇帝也没将话说死,还让人保守了秘密,可见还是非常看重他这个人的。
至于殷夜熹其实想的是不能得罪医生,他或许潜意识里有这个念头,不过在情感的冲刷下,下意识地忽略掉了。
帝后冷战了近一个月,直到旧历年的来临,才有所缓和。
殷夜熹再三在铜镜前确认过如今的腰身情况,这才在知昼等人的服侍下去见段景时,商量大年的事情。
段景时已经有数日未见皇帝,听到皇帝摆驾来此,也是一怔。
还没来得及重新梳妆,殷夜熹就到了。
他只能就着家常样子上前行礼,等殷夜熹说了免,他起身擡头,发现她双颊微丰,身形也更见圆润,眉目间一片宁和,脑中一片空白,之后是针扎一般的疼。
他离了皇帝,每日茶饭不思,瘦了好些,她却过得不错,还吃胖了一些。
段景时微垂下眼睫,遮去眼中外露的情绪,恭敬地请她进去。
殷夜熹打算瞒他到孩子出生,却也不想把人得罪死了,如今她已经怀胎八个多月,正是凶险的时候,一个能打又能担事的皇后之于她,比什么忠臣都好。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好了摊牌的准备,殷夜熹才来的。
对于之前的隐瞒,殷夜熹有些愧疚,但不多。
曾经她以为除掉慎帝和殷烨就能成功活下来,现在她才发现,她在这个世界的每一步,都需要谨慎小心,再谨慎小心。
不过,殷夜熹对于自己怀孕一事本身并没有产生负面的情绪。
她甚至庆幸这个孩子给她带来了新一轮的警醒,这个孩子提醒着她,只要活着一天,就没有真正放松的时刻。
衣服有些紧,殷夜熹怕孩子被勒出问题,才坐下就开门见山,把要同段景时说的事情讲出来。
她用词精炼,语句简单而准确,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把事情说清楚,商议好。
这样的表现,落到段景时眼中,就成了她不愿多待,迫不及待要走的最佳证明。
等殷夜熹走后,段景时苦笑着自言自语:“看样子圣上过得很好。”
殷夜熹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段景时此时哀伤至极的眼眸。
福儿跪下来哀求:“皇后,主子爷,您哭一哭吧!”
哭一哭,心情会好些的。
柳儿仍旧那样冲动,狠狠一跺脚道:“不行了,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这就去与陛下分说个明白!”
他小炮弹一样往外冲,被旁人眼疾手快地半拖半抱地拉回来。
柳儿气哭:“陛下就算要变心,也不能这样欺负主子爷啊!让皇后装孕,给别的小浪蹄子铺路,得亏陛下做得出来!”
福儿悚然一惊,忙从地上爬起去捂他嘴:“不要命了?这话也敢浑说!”
柳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福儿一手能压制住的弟弟。他一把甩开福儿的手,怒瞪着他,声音却压低了嘶吼:“至少得让陛下知道主子爷为了皇嗣都承受了什么!”
是呀,就算是扣掉孝期,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与皇后圆房。
这些宫帷事,他们这些贴身人知道,旁人却不知晓。
天下人,朝臣们和皇后的母族段家人一样,都觉得段景时和皇帝成婚多年却没有动静,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只要有机会,就会催他赶紧怀上一个孩子。
但怀孩子哪里是段景时一个人努力就能完成的呢?
抓紧时间,抓紧时间,他也想,可他贵为国父,又哪里能做出主动求欢这样低贱的事情?
女欢男爱,向来都只有女子能够主动提出,男子只有承受的义务,而没有寻求欢好的权利啊!
便是有,那也是那下作的男倡,使些不要脸的手段,才能做出那等贱事。
天下人的议论到不到段景时跟前,朝臣们不会与身为男儿的段皇后说话,真正带给他最大伤害的,就是段家人。
在亲戚的一力撺掇下,段沨几乎是一月一封信的逼催。
逼急了,他都说是他不喜欢小孩,不热衷于那事,所以生不出来。
柳儿梗着脖子,脸上泪却止不住地流:“咱主子爷为她受尽了委屈,她却——”
“她什么她?”
却是段景时放了脸,冷声斥责。
“那是陛下,是圣人。下去领三十板子,扣半年月钱!”
三十板子有些重,但这是大不敬,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再重的刑罚都有可能落下,倒不如让他先打了板子,才是护住他。
柳儿被堵了嘴拉出去打板子,福儿抹抹眼泪,一时不知如何宽慰段景时。他心里担忧柳儿,也没敢替他求情。
段景时无力地坐在那,垂头道:“柳儿性子不太适合入宫,等他伤好了,就报个出宫吧!”
福儿心一紧:“主子爷?”
段景时摆摆手:“当日我挑中妳二人,也是看在妳俩一个稳重,一个泼辣,在北地应当不会被人欺负。可这里是京都,是皇宫啊……”
福儿被自家主子的话一下子带回了那日,也回忆起了北地边境的风土人情,喃喃道:“是呀,这儿是京都,是皇宫。”
不是他们想跑马就跑马,若是有人看不惯,就一抽马鞭跑赢对方的北地。
福儿回过神来,问:“主子爷,柳儿话说得糙,心里还是向着主子爷您的。这件事?”
段景时没有因为他是下人而不耐烦解释,他认真看着福儿:“若是问出宫的事,我心意已决。柳儿这样的脾气,确实不适合待在宫里。往常宫里我一个人说了算还好,可日后……”他涩然一哂,“我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妳们了。”
福儿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抠进手心。
皇帝对皇后的冷淡是显而易见的,高隽入宫也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就算没有高隽,也会有旁人。
枉他们从前认为皇帝同别个女子不同,却原来那是因为她从前没有接触男色,所以不懂,在知道了那人间极乐之事后,没有哪个女子不沉沦其中,放纵自己的,皇帝也不例外。
皇后身边责打了一个宫人的事,并没有被报到殷夜熹这边来。
在她登基之后,后宫中人的死亡率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位。
从前慎帝还在的时候,后宫满员,后宫的奴婢们更是有万数之多。
慎帝的后宫虽然除了正宫没有生育皇嗣,为了争宠,也闹出过几条人命。还有各宫侍郎或是高位奴婢们,因为种种原因拿其她奴婢们撒气,或是故意,或是手重了打杀致死的,每年都要死上那么几个。
殷夜熹篡位之后,将整个后宫都重新整编过一遍,名令禁止毫无理由的重罚和杀人。
待段景时入了宫,这条宫规就由他来维持。
所有超过三十板子的责罚都要经过层层复核,更不用说滥用私刑了,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后宫风气为之一清。
如今柳儿被赏了三十板子,段景时也不想他死,底下人知道他素来偏疼这两个外面带进宫来的侍儿,不会下太大的力,不至于把人打死打残。
段景时虽顶格罚了柳儿,这样的刑罚却不会报到宫正司去重重批复。
他这个皇后现在说的话还是作数的。
腊月很快过完,转眼就是除夕。
为着不露馅,这个大年夜,殷夜熹的露面时间比正旦时更短暂。
高隽作为今年炙手可热的红人,自然也得以列席,至于他早退后去了哪里,懂得人都懂。
殷夜熹斜靠在榻上,有些困倦。
高隽将手从她脉上移开,脸上有几分郑重:“圣上,孩子的状况很好,会在正月时分娩。”
过完年,这个孩子就九个月了,算来应在上元前后出生。
殷夜熹合了合眼表示知道了。
高隽心里有话要说,又顾忌着她的情况,欲言又止。
殷夜熹最看不得人这样:“有话就讲,吞吞吐吐的。”
高隽:“圣上,接生的事都安排好了,只是那天必是要皇后配合,这?”
殷夜熹凤眸微敛:“此事不必高卿操心,朕会安排好的。”
从吾和芈九都要守着她,到时候看哪个暗卫当值,让人把段景时看死就是。
殷夜熹的眼眸一片平静。
高隽退了下去,知昼要进来前,二人在门外低声交换了信息。
门扉虚掩着,二男的交谈声轻飘飘地漏进屋里,让殷夜熹昏昏欲睡。
门外的交谈声停止了,四周安静下来。
有一点人走动带起的气流慢慢推到她身边,光线随着那人的走动也慢慢昏暗下来。
殷夜熹闭着眼,感受到那气流到她身前几步远的时候停住,她一缕垂到榻下的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拾起,归拢好。
来人以更轻巧的步伐退了下去。
高隽说得很准,上元灯节一早,殷夜熹就觉得下腹不适,有垂坠感。到了晚间,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提前学习的孕产知识告诉她:她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