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

不见

大瀚的皇宫占地面积极广,玄武门外发生的事,玄武门内都听不见。

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听到,在那声巨响天雷炸开的时候,皇宫北边的山体也发出裂响,巨大黑色的山石从山体脱落,洪水混着泥沙直冲而下。

山洪暴发,大雨瓢泼,洪流撞碎围墙与铁门,强势冲进皇宫北边。

值夜的兵士惊惧四散,有来不及逃走的转瞬间就被泥龙吞没。

芈九耳朵微动,施展轻功去探查一番后,急冲回来:“圣上!山崩了!洪水从玄武门冲进来了!”

殷夜熹迅速起身,被人护着快步往外走,嘴里问道:“皇后在哪里?”

豆欢喜怕得上牙关打下牙关:“在,在御马监!”

御马监在皇宫北边。

殷夜熹瞳仁微缩:“去帮他!”

芈九打了个手势,身后有数道身影冲进密实雨幕。

殷夜熹在数人簇拥下前往皇城的高处,路上有不少人汇聚而来,脚步声杂乱又仓皇,连同雨点声一起砸在每个人心头。

殷夜熹每走一段路就回头,想看看段景时有没有跟上来,然而她回了三次头,都没能看到段景时的身影。

殷夜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忽然停住脚步。

所有人猝不及防,也赶紧跟着停下来,有些人没能收住势,撞到前面的人背上,四周骚乱了一阵。

豆欢喜硬着头皮劝她:“陛下,还是快走吧。”

四周都是轰隆隆的声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发颤,谁也不知道洪水会在什么时候淹到这边来,等看到再跑就来不及了。

殷夜熹知道,在这些人眼里,她是皇帝,保住了她,国祚就能绵延,至于段景时,那是皇后,皇后若死了,还能再立。

生死关头,每一秒都很宝贵,她确实不能这样拖在这里等。

四周汇聚上来的兵士里,有人大声说话:“陛下,属下有话要说!”

雨天,就算天近黎明,也是极黑沉的,灯又点不进来,所有人在殷夜熹眼里都是黑黢黢的一团,四周噪声又杂又大,她也听不清这人的声音是不是熟悉的,当下高声应:“讲!”

那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一边挤开众人往她这里走,一边高声说:“陛下,陛下,给属下一些人马,属下一定帮陛下把皇后找回来!”

随着人走进,殷夜熹终于听清了她的话,心里一时有一丝异样。

只是要调人给她的话,不需要走到近前吧?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人家非要挤到她跟前,也是有道理的。

想也知道这件事就算在侍卫里也是没有什么人愿意去的。

好不容易跑到这边,跟着皇帝往高处走,才是最安全的做法。这时再逆着逃生的人群,反而要去洪水进来的皇宫北边去寻人,那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

所以这个侍卫才要挤进人群,靠近她说话吧,好让她认得脸,将来好给封赏。

正思考着,那挤到近前的人忽然擡手,手间寒芒一闪,向她刺来。

刺客!

芈九当即暴起,从殷夜熹身侧闪身出去迎击。

殷夜熹顺势后退数步。

豆欢喜见状忙继续劝告:“圣上!咱们快走!”

黑云压城,低得好似就在头顶,伸手就能够到,雨点在此时更为厚密,砸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混乱中,殷夜熹听到一阵惊呼,她压根没办法去探知是什么情况,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豆欢喜往高处跑。

被刺客耽搁了一下,洪水转瞬而至,将所有还在地面的人吞没。

芈九沾了水也飞不动,水战更是她所不擅长的,好在对方似乎水性比她更差,扑腾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她警惕地四下用剑戳了一遍,没有感觉到有敌人,于是握着剑狗刨一样去找皇帝。

芈九是北地人,大多数侍卫也是北地人,虽说芈九有学过凫水,也只能在平缓水域勉强自保,在这种湍急复杂的洪水之中,就算水性再好,也不能保证自身安全。

所有人都在水流中艰难求生。

殷夜熹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祖籍建州,她会水。说不定水性还比芈九她们强。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被水冲出来的木箱子,让豆欢喜紧紧扒着,然后又找到另一个浮木,将上半身挂在上面。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她和所有人都会得救。

但是那个水性比芈九还差的刺客被水里的暗流一冲,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刚好就在她身边,于是反手把她拉下去,跟个王八一样不松开,宁可跟她同归于尽,也不愿让她逃出生天。

也是靠得这样近了,殷夜熹才认出来她是谁。

阿尔比,伊尔泰已故老狼主的长女,草原最好那片草场的场主。

生死之间,殷夜熹根本没空去想对方怎么会在这里,是如何混进宫来的,她只觉得对方就像一个极沉的秤砣,还紧紧粘在身上,怎么也摆脱不掉。

在水下,人体所受的阻力和压力都很大,想要完成一个在陆地上的动作,需要更大的力道和能量才能做到。

殷夜熹本来已经锻炼得同这个世界的女性体能差不多了,虽然比不上顶尖的武士勇猛,也勉强算是中等,不算是最弱鸡的那一拨。也是这样的经历让她明白,只要在吃食上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和阻碍,女性和男性其实在体质体形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一个女子,若是从小就和男子一样吃足够丰富的食物,身高身形都会更高大更健壮。

反倒是这个世界的男子,因为在食物的选择上比女子单调,身高和身形都更往纤细瘦弱的方向发展。

时下女子爱男子的风流体态,喜他们白皙嫩滑肌肤,所以不许他们多吃会产生更大体味的肉食奶食。这种做法同她穿越之前来的世界一样。

本来,殷夜熹若是从小在此间长大,说不定还能身高更高,身形更健壮,但是坏就坏在殷夜熹来了之后被宫中掳走,充当病弱皇太女的替身养大。

为了不穿帮,皇太女瘦成什么样,她们就得保持什么样儿。

就这么蹉跎了十来年的工夫,便是如今她篡位登基,努力弥补,又怎么比得过打小就吃羊肉喝羊奶的草原之狼阿尔比?

阿尔比自被俘虏之后,来到大瀚的都城,被封了个闲官做。殷夜熹让她发挥余热,教导大瀚官吏学习伊尔泰的语言和习俗,还让她教大家唱伊尔泰的民歌,跳伊尔泰的舞,弹伊尔泰的乐器。

简直把她当成一个优伶在用。

阿尔比来了汉地,也学了不少汉文化词。有个词叫“是可忍,熟不可忍”,她结合自身经历,理解的意思是:如果被当成优伶能忍,那将来大瀚再如何欺辱她都有可能,还会让她继续忍。

这怎么行!

她可是伊尔泰老狼主最得意的长女,如果不是汉人狡猾,此时坐在皇宫里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怀着巨大的恨意和复仇的决心,阿尔比忍辱负重地为大瀚人唱歌跳舞。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怎么把瀚帝的统治推翻。

这次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洪水冲破了房屋,大家都忙着救灾救人,她趁机跑了。

今晚皇宫也一片混乱,连宫墙都被洪水冲垮了一部分,隐忍埋伏许久的她见机杀了个慌不择路的守卫,换上了大瀚的衣服,趁乱混进了皇宫。

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跳出来挡住她的时候,她本来以为这次刺杀注定是失败了的。

绝望中的她爆发出了无比的力量,硬是在洪水把她卷走的时候都没闭过气去。

一股暗流将她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还以为天命不在她,她今日是要白死了,哪知天助她也,这股暗流竟然将她卷到了瀚帝的身旁。

天命在我!

被水冲得要死掉的阿尔比精神一振,一个熊抱将人死死扣在怀里,往水里拖去。

她就算死,也要拉着瀚帝一起死!

殷夜熹水性比阿尔比好,体质却是真的不如她,二人在水下闭气肉搏,豆欢喜急得直哭,想张嘴呼救,一张口,脏水就灌进嘴里:“救驾!咕噜噜……皇上,咕噜噜,在水里,咕噜噜……”

芈九耳朵灵,听到了豆欢喜断断续续的呼救,她手脚并用地刨过来,越急刨得越慢,且水流一直在动,水下缠斗在一处的人也一直在动,天色又暗,雨还在下,很快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一股凉意蹿上了诸人脊背。

皇上不见了,还是当着她们的面被人拉下了水后不见的。这无论皇帝将来能不能找回来,找回来是死是活,在场诸人都是不要活了。不止她们,她们的九族恐怕都讨不到好。

不是没有水性好的,但这个环境,水性好也没辙,这么脏的水里,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瞎抓乱摸碰碰运气。

等到雨势小了些,后方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豆欢喜战战兢兢扭头去看,看到了骑着玲珑涉水而来的段景时。

段景时也是看到豆欢喜趴在一个大木箱子上,她的官服又比较显眼,才往这儿来的。

可见到了她,却没见到殷夜熹,他心间一沉,问道:“圣上呢?”

豆欢喜脸上又是泪又是脏水,又花又脏,她看了看水,带着哭腔道:“圣上,被人拉进水里了。”

骑在马上的段景时只觉得脑子一阵眩晕,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好在身后跟着的暗卫身手矫健,扶了他一把,才让他不至于掉到水里。

段景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怄得通红。他一字一句地下令:“查!不计一切代价,彻查京畿左近,顺水往上下游去找!务必把圣上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