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殷夜熹等到殷耀灵二十岁了大婚,太子夫生了太孙之后,才算是把对女儿的担忧放下大半。
或许真的跟她猜测的一样,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是需要被世界意志修改的bug。女生子的疏漏,只她一个人就足够了。这个世界也不需要被同化成她穿越前的世界一样。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大瀚才做好了继续征战的准备。
这十几年来,殷夜熹大力发展经济和基础建设,努力多储存一些财富和物资,好让国家和人民都多积累一些资本。
在立下皇太孙的第二个月,殷夜熹终于跟女儿提出了要出京都做长距离的旅行。
殷耀灵下意识地就说:“母皇,大瀚离不开您!”
殷夜熹温和地看着她:“灵儿,母亲今年四十有余了,再不出门,就太晚了。”
殷耀灵忙说了一通母皇春秋鼎盛等吉利话。
殷夜熹摆摆手,示意这些套话就暂时不要说了。
“灵儿,妳如今已经大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很欣慰,也该放心让妳监国了。”
殷耀灵听到她这样说,知道母亲去意已决,心中真的慌乱了一瞬。
“母皇!”她只能呼唤着母亲,希望她打消主意。
她想说皇孙还小呢,难道母皇不想看着皇孙长大吗?
她想说她还很年轻,难道母皇不愿再教导她几年吗?
但是她张了张口,半句也说不出来。
这些话,无疑都是一种绑架。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殷耀灵就知道,位登九五,很可能不是她的母皇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的母皇明明长在深宫,自幼病弱,但是见识就像是天一样高,地一样广。
有许多事情,旁人或许知道一样两样,就已经是穷极一生了,她的母亲,讲起那些事就像是信手拈来。
母皇是怎么知道的,她开始只以为是母皇读得书够多,但当她读的书也逐渐多,人长大,就发现母皇的所知所想,有些是在书籍里也遍寻不着的。
十五岁时,她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出自母皇的肚皮,知道了母皇或许有些神异,而这些神异,这些所知,或许就是她用生育之苦换来的。
她那时想,若要让她来换,她也是愿意的。
但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比起母皇,她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子。
她已经努力跟在母皇身后奔跑了,却仍是追赶不上她的背影。
不过,她想,她总归是比母皇年轻许多,若她勤学不辍,有朝一日,一定能望其项背。
只可惜,她的母皇,是一缕自由的风,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无法令她停留。
她游学过三年,见识过大瀚的壮丽河山,知道宫外的生活有多广阔美好,她不能用皇孙,用自己,阻挡住母皇的脚步。
殷夜熹笑着摸了摸殷耀灵的鬓发:“灵儿,母皇继位时,也不过十四。妳已经二十了,还曾跟着风大家游学,走过许多地方,见闻学识应当比母皇当初还要深厚,这治国的担子,妳担得起。”
殷耀灵才刚沉浸在母皇温柔的抚触上,又马上垂下头连道不敢。
母皇十四继位,当年就遇上了还在强盛期的伊尔泰进犯中原,之后又有居心叵测之人假称自己才是真正的皇帝,南北几乎同时起事,很是度过了艰难的一段时间。
这些母皇的事迹,她都听同她讲课的朝臣讲过无数遍了。
她从小就生活在母皇宽大温暖的羽翼之下,就是外出游学,身前身后也有庞大的队伍在清理匪徒,或是提前打理食水住宿。一路上,除了几次没能避免的小意外,几乎没有遇到很棘手的事情。在她的成长路上,或许有许多绊脚石,但她的母皇,事无俱细地都替她打点好了。
殷耀灵听到母亲的声音微带叹息:“灵儿,世界很广大,母亲留了密旨,若妳也愿意……”
母女二人密谈许久,殷夜熹才让女儿回东宫。
殷耀灵脑中回荡着母皇的话,久久不能忘怀。
什么叫若她也想去外头看看,可以在四十五岁时让皇太孙监国啊?
“本来我是想写六十岁的,不过想了想六十岁可能有点太晚了,就调整到了四十五岁。”
合着这都是想好了的?
“这条政令也不是不能修改。”
不然若是皇女太晚出生,来不及长大到成婚怎么办呢?
“当然这条政令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按她原本世界的规定,是六十到六十五周岁退休。但这个世界的医疗卫生水平还不足够,定六十岁很可能活不到,她就定了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并不算太老,暂退下来还能走得动,出门在外的条件肯定不如皇宫,资源取用也不如京都便利,出意外的概率还会高很多,所以很可能出宫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不颁布出来,一是怕朝臣反对,吵成一锅粥,浪费人力精力在这些虚事上。
二是怕这个时间定得不够晚,后面的继承者若是贪权不愿退位,会废掉长大成人的年长女儿,转而去立年幼的尚未长成的孩儿为储,平白增添波折。
“不过,谁也不能保证,每一条政令,都落实在最妥帖的地方。”
有时是被人钻了空子,有时她也会犯错。
“我不是神,总有疏漏的。”
不过“四十五岁就可以退位”的想法还是像一簇火苗一样,慰烫了她的心田。
殷耀灵出去过,非常清楚外面的世界比起一成不变的皇宫确实有趣得多,很有吸引力。
更何况有些事情,蹲在深宫里了解的信息,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很有可能只是朝臣们想让皇帝了解的,是经过了层层筛选,甚至就是造假得来的。假使朝臣们有了贰心,想要架空皇帝,认真操作一番,实现并不困难。
殷夜熹知道,封建王朝总有不适应时代的一天,但在那之前,她还是想尽量把工作做到位。
人在高位久了,自然而然被权利浸染,多少会改变性格和想法。
她生怕自己或是后代变成权力怪物,在这方面就进行了这样的努力。
规定好了皇帝有退休制度,不允许一直当权到临死就是其中一条。
她要让人及时放下权力,然后,去享受生活。
这条政令她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发,因为担心朝臣们反对,然后围着她叭叭。
古代的朝臣们是真能说啊!能叭叭得她头疼。
她这几年一直没有同朝臣们就“退休”一事商讨过,就是怕她们就此事说个没完。
毕竟皇帝都有退休,那朝臣还能越过皇帝去吗?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退位了,当权的朝臣是不是也得跟着退?
中间牵扯的方面太多,人员太广,殷夜熹懒惫花精力在安抚那些上面,因此留的是密旨。
殷耀灵若是觉得有理,可以颁出来依旨行事,若是不想,也可以跟她一样,在孩子长大成人前,先把储君放出去游学,看看天下,见见世面。
她只能给出一点建议,不能完全掌握她人的生活。
殷耀灵是她的孩子没有错,她的退休概念也许是自认为先进的也没有错,但或许她的先进观念并不适应这个时代呢?
她只是想要自己外出,并不想强迫她人。
总之,选择的权利其实是在继承者们的手里,她只是给出选项罢了。
待天气转暖,殷夜熹也整理好了行装,在某个清晨带着段景时和随从侍卫们离开了皇宫。
朝臣们当然并非真的一无所知,殷夜熹在离京之前,跟朝臣们开了好多会,说了好多话,说是要去北巡。
朝臣们当然一开始是反对啊,哪有国君跑到边境去,还去那么久的?
但是殷夜熹说的也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切实地看到土地上的人民,又怎么能说朕是她们的君主呢?”
朝臣们都露出“懂了”的神色:皇上这是放心不下节度使,想要去亲自紧紧辔头呢!
至于京都,有已经成人的皇太女,亦有已经满了周岁的皇太孙,皇太女正夫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怎么算也是安稳的。
皇帝北巡,太女监国,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总之在这份美好的误会之下,殷夜熹的西北之行没有受到太多阻碍。
等殷夜熹带着人,走了几个月,终于到达碎叶城,见到束英彦,在其陪同之下巡视了陇右道,在当地住了一个多月,还不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陪同的官员才觉得大事不妙。
“还要向西走?”随行官员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她问了三遍,来传话的宫人仍然是同一个回答。
“是,是的!”宫人被朝臣的态度弄得有些心慌,“陛下打算继续西行。”
等等!再往西,就出了大瀚地界了,皇姑奶奶是想要做什么呀!
而此时的殷夜熹,正在束英彦的帐中认真询问她:“阿英想好了?真要跟我走?”
束英彦将官印又检查了一遍,交给一旁的侍人收好,方擡头到:“臣不说假话。”
“哪怕将来,有可能回不来?”
束英彦爽朗一笑:“哪怕有可能回不了大瀚!”
殷夜熹心里既喜且忧。
她和束英彦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在这个世上,她最先认识的一批人里,就有束英彦。束英彦和别的人在她心里的地位自然是有些不一般的。
她愿跟自己同去,殷夜熹心中自然欢喜,但是现在不如后世,一架飞机就能把人从国外载回来,她们只能走陆路去欧洲,中间很可能会遇到非常多的事情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