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魏司马痛哭哀嚎着被侍卫拖走,县令低着头一语不发,至走到谢离身侧,他忽然挣扎了一下,瑟缩着不敢往前。
谢离察觉出异样,顺着回头看去,才发现有两个年迈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过来。
县令蠕动着唇,见二老走到身前,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二老扑上前来痛哭指责。
“你糊涂啊我儿,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让你跟着魏府办事,调到那地方是做青天大老爷的,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劳民伤财啊。”
“你死了让娘怎么活啊儿子。”
县令年迈的娘哭昏在他面前,爹佝偻着身形看了他一眼,终是没说话。
县令眼眶跟着红了,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谢离微一扬手,侍卫松开县令,他俯身跪下去,给二老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儿子……为一方父母官,没尽职尽责欺上瞒下,有一罪。
助纣为虐有负爹娘期望,有二罪。
爹娘年迈,今后……儿不能侍奉在侧为您二老养老送终,有三罪……”
县令哽着声音,磕下头之时砸在玉阶之上,一擡起便见额头上的青紫。
他此时眼中一片清明,褪去在凉城县浸染在权力和金钱的脏污,看向二老的目光只有愧疚和后悔。
他身上染了人命,是个必死的局。
唯独放心不下二老,生怕牵连祖上……
县令眼眶一红。
“您二老保重……日后万别念我这个不孝子。
等……行刑那日,也莫来了吧。”
爹娘一辈子勤勤恳恳,算不上有什么大的功名,但也为人端正,偏生出了自己这么一个歪根。
听得行刑这两个字,县令的娘像是承受不住这痛苦一般,捂着心口一哆嗦,忽然满面泪痕地晕在了一边。
县令一慌张要去扶他,侍卫上前架了他。
“别乱动。”
县令挣扎了一下,颓然地看着他爹扶起人,没再看他一眼,转头朝外走去,佝偻的背影更是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县令心中一片酸楚,在后面扬声喊了一句。
“爹……您和阿娘……保重。”
话罢,见得二人下了台阶,县令调了个头,朝谢离郑重行礼。
“臣……多谢殿下。”
他一生贪欲太重,一步错步步错,至今日这一步,是他应有的报应。
时局再难翻盘,到谢离那日在屋子里,说要给他赎罪的机会时,他忽然大彻大悟地清醒。
谢离摆了摆手,身后侍卫架着他回去了。
他与傅泽安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走出了前殿。
朝阳正盛,盛相跟着傅泽安去了刑部,前面只有盛怀宁一人站在那,听得背后的脚步声,她随之回过头。
“殿下。”
谢离轻轻颔首,与她错开两步站定。
前殿是整个南明皇宫之中,最高的一处大殿,几百玉阶下是四处奔走的宫人随从,玉阶之上,人人来往匆匆,只有他和盛怀宁站在此处。
往下一看,便能俯瞰大半个皇宫。
秋日早间的风已有些凉,只站了一会便察觉到冷意,盛怀宁敛了眉眼。
“此番,盛小姐得偿所愿。”
蓦然,她正要离去之时,听得谢离这样说。
盛怀宁袖中的手一动,一双透亮的眸子回看谢离。
“若说如此,臣女也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她要兵权到盛家手里,他要魏府权势削弱,要百姓沉冤昭雪,自始至终,是一场两个人都能讨到好的合作。
盛怀宁太聪明了,聪明到他只说了寥寥一句话,她就清楚了他未尽之言。
她巧妙地把自己的野心和手腕隐藏在暗处,只不动声色地操控全局,在旁人面前,最擅伪装。
谢离忽然哑然失笑。
任他年少名满天下,诗书歌赋谋略经纶读遍,在面对这样一个攻心了得,什么事都能赶先一步想到的人,也只觉得不知如何回对。
“前殿风大,盛小姐身子娇贵,可别多站。”
是以谢离拂了拂衣袖,擡步欲走。
“能站到这高台上的人怎会害怕风大?
害怕风大的人走到一半就要从这几百玉阶之上摔下去,哪走得到这上面。”
身后她轻笑一声,反驳道。
琉璃金玉铺就,极尽奢华和盛大的前殿外,这几百玉阶从来不只是台阶。
是森森白骨和鲜血铺就的锦绣路。
引无数人心生向往为之疯迷。
谢离步子一顿,但未曾再多言,擡步从前殿离开。
等盛相从魏府取了兵符回来,盛怀宁跟着一同回到相府。
前后去凉城县足足呆了小半个月,再回去的时候,盛夫人早听说了前殿的事,带着大嫂燕筠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外。
门外侍卫见到马车上挂着盛府的令牌,当即朝盛夫人高兴地喊。
“是老爷和小姐回来了。”
盛夫人顿时一喜,盯着那马车缓缓行到了近前。
盛相当先从马车里下来,茯芷小心翼翼地扶着盛怀宁走了下来。
“老爷,宁儿。”
盛夫人急急迎上去接了人,一把握住盛怀宁的手。
“宁儿忙坏了吧,快些回府歇着。”
二人都是在前殿待了一宿,加上昨夜晚间自然也没好好用过晚膳,此时盛夫人早吩咐了下人备了早膳,在前厅陪着盛相和盛怀宁用过。
盛夫人一边不断给盛怀宁夹她爱吃的菜,一边轻声嗔怪她。
“走的时候也不派人告诉阿娘一声,到了晚上我没见着人才慌了,急急派人找了许久,才听婢女说你离开了。
凉城县那么危险,让你爹去做就是了,你这次啊,可把阿娘担心坏了。”
盛怀宁一边低头喝着粥,一边听盛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盛相听了一半,擡起头道。
“宁儿自小起,你就担心这担心那,实则女儿比你想象中可厉害多了。”
盛夫人听罢不满反驳。
“再厉害我也担心。”
不过盛夫人叹了口气,转而又喜笑颜开。
“不过阿宁这么厉害,娘也跟着骄傲。”
她目光落在盛怀宁身上,满目温柔。
燕筠随在一旁抱着小侄子,时不时跟着附和两句,盛府用膳一直没有什么多的规矩,一家人坐在一处,就已经是最好的。
盛怀宁用过手里那碗粥,盛夫人忽然哎呦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高兴地对盛怀宁说。
“宁儿,阿敛要回来了。”
“二哥?”
盛怀宁手中的汤匙咣当一声掉在碗里,她擡起头,一双眼中闪过几分喜悦。
心中亦是充斥着满心的欢喜。
去凉城县之前她还跟燕筠言及江家,担心江敛和江将军在战场上受伤,传了信过去问,谁料还没等到回音,捷信先来,已经要回来了。
“阿娘,二哥何时传的信?可有说是什么时候回来?”
她忙朝盛夫人问。
盛夫人一点她的鼻尖。
“果真啊,阿敛就说要等你回来了再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怕你心急等不得。”
盛怀宁才不理盛夫人的打趣,无奈地朝她道。
“阿娘,您又不是不知道……”
江敛和她自幼青梅竹马,但也仅仅只是青梅竹马,她喊这一声二哥,江敛自小也拿她当妹妹。
江盛两家如同一家一样,江家夫妇也当她是女儿,这婚约为挡皇室指婚而定下,也算是好好地庇佑着盛怀宁和江敛,少了许多上门来的媒婆。
盛夫人哎了一声,朝身后婢女一示意,婢女递上来一个信封。
“给你好好留着呢,阿敛怕你担心。”
江敛怎么舍得不给这个妹妹回信。
盛怀宁接了信,这才问。
“如今是战事平定了吗?”
“暂时休战了。”
盛相也得了这个消息,当即说道。
“阿敛这次啊,在战场之上很是英勇,之前斩了副统领便罢了,这在最后一战里生擒了对方主帅,这才让北齐主动求和休战。”
清贵世家的公子哥偏生又根骨极佳,不仅在书墨之上颇有造诣,连上了战场亦从不退缩。
盛相自然对这个世侄很是赞许。
“那二哥和伯父,没有受伤吧?”
“阿敛……手臂受了一剑。”
“什么?”
盛怀宁一惊,脸色顿时白了。
“但好在已请了随侍的太医看过,没什么大碍,等回来休养些时日就好,宁儿别太担心。”
盛相很快又安慰道。
听他这样说,盛怀宁才算松了口气。
“如今大军已经整兵回朝,算一算再过两三天,就要进京了。”
盛怀宁一时更为高兴,和盛相夫妇话别两句,带了茯芷回阮落居。
进了屋子,她将袖中的信拿出来,拆开,是一行清隽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妹阿宁,边境战事已平,月内即归,勿念,安好。”
话风简短,像江敛其人一样,分明话不多,偏生身上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安稳的可靠。
盛怀宁合了信,眉梢眼尾也带起了些笑。
早间刚处理过魏家和县令的事,没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兹事体大,皇上给的惩罚更是严重,如日中天的魏家一朝丢了才到手的兵权,连宫中的魏大人都无计可施,躲在宫中一语不发。
上京的百姓听了凉城县的惨案,自然心怀痛恨,群情激奋地跑到刑部门口痛骂县令和魏司马,而官员之内,魏家手下的臣子更是做事小心翼翼。
任是谁都能猜得到,如今魏家这个情况,皇上必然是要重点“照顾”他们这些臣子了,为免自己做下一个出头鸟,朝臣们人人自省,谨小慎微的厉害。
而此次在水患之事中出力最大的盛家,一朝夺回兵权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还在御前得了皇上夸赞,连着盛家那位盛小姐也让皇上开口赞许了几句,凉城县内百姓更是对盛家敬仰感恩。
午后,皇上下了圣旨。
除了将兵符交还给盛家管理之外,还赏了几千两银子,并着几件宫中的琉璃玉瓶,还有一把上好的,之前放在皇上私库里的剑,一起赏给了盛相。
另赏了几十匹宫中上好的布料锦缎给盛府小姐,还带着几颗今年上贡来的夜明珠,如流水一样送进了盛府。
“宁儿。”
盛怀宁刚喊了管家将这些赏赐都送进府中库房,就见盛夫人朝她招手。
盛怀宁走过去,见得盛夫人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盒子。
“这是你姑母方才着人送来的,说江南新送来的耳珰,是你最喜欢的那家铺子的。”
江南珍珠阁的耳珰首饰是江南一片最好的铺子,盛怀宁在江南的时候便极喜欢那一家的东西,这一年回了京城,虽然喜欢但也没再折腾着去买。
如今听说皇后念着她喜欢,特意让人去江南带了送来,盛怀宁登时心中浮起一阵暖流,接过盒子道。
“好,我改日入宫再去谢过姑母。”
皇后未出阁时,对这个侄女就极好,后来入了宫处处受着规矩限制,什么事都不能随心所欲,但她的喜好,皇后也都记着,时不时着人送些小东西给盛怀宁。
盛怀宁带了盒子回去,一打开,便见里面放着两副今年珍珠阁的新品,其中一副是蓝色的琉璃耳珰,色泽极好,晶透漂亮,她一见便喜欢上了。
“姑母送来的东西果然是好的。”
茯芷跟在身后,闻言抿唇一笑。
“小姐说的是,珍珠阁的东西,哪有不得您心的。
不过说来江南离这也不远,小姐若真是喜欢,等入了冬可让小厮带了人去江南,让珍珠阁的老板娘挑些时兴的,又独一无二的款式,带回来给小姐。”
在茯芷心中,任是再名贵的东西自家小姐也是配得上的,如今不过是珍珠阁的东西,总也不能因为懒得折腾就舍了心头好。
茯芷如是想着,却见盛怀宁闻言,嘴角的笑稍稍敛了敛。
“江南是好。
但回不去的地方,挂念着那的东西也没必要。”
反倒更容易滋生牵绊。
茯芷对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盛怀宁却阖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将东西收起来吧。”
茯芷小心翼翼地应声。
“是。”
茯芷猜不透她的情绪,盛怀宁也没多说,坐在铜镜前静静看了片刻,心中想。
江南一年,虽说是躲那一桩事的风头才去的,在徐家的往事也因为后来回京途中摔那一次模糊了七七八八,但她只是想起,就总觉得是好的。
那地方没有争斗,没有算计,没有腥风血雨和刀光剑影,也没有身上肩负的责任,只有在那一年,她才是“盛怀宁。”
江家父子呈送的文书到了御案之上,皇帝对这次战事江家的表现大加赞赏,批复回京之后,特意喊了盛相和傅泽安一同去城门口迎人。
傅泽安得了消息,忙完了刑部的事,兜头钻进了太子府,朝谢离倾倒着苦水。
“魏家这案子,魏谆三番两次地去干扰,今日的卷宗还没处理好呢,他转头就要先过目。”
实则过目了又有什么意义,魏家的罪定了,魏司马这三年诏狱是必不可少的。
但整日魏谆的人往刑部跑着,傅泽安见了他们假笑的死人脸就觉得恶心。
“好不容易今天得了闲不用在刑部待着,我可算找个地方清闲清闲,只盼着魏宫的人安分些,今天过了就别再来了。”
傅泽安将手中杯盏的茶一饮而尽,一边叹了口气。
“你说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别人在战场立功,我就整天待在这刑部看犯人呢。”
“你说谁?”
谢离正坐在桌案前翻书,闻言擡头看了他一眼。
“江二公子啊。”
傅泽安啧啧道。
“说来我和江二还是一年参科举的,江家世代从武,我本以为江二日后也要随着父亲去战场的,谁料人家一参科举,死死压在我头上拿了个文状元。”
转头就定了去翰林院做大学士。
若说大学士便也罢了,他这个刑部尚书也不算差,南明北齐一朝开战,他随父去了战场,竟然一战成名。
“如今京中可是都要喊小将军喽。”
傅泽安如是说着,眼珠一转,忽然朝谢离道。
“你都不知道,我来时经过长街,见那路上人来人往的,将路堵的水泄不通,大多都是些年轻的姑娘小姐们,一路走过来都能听见对江二的赞许。
不过注定是都要错付了,江盛两家世代交好,盛小姐也过了及笄之年,如今江二拿了功名回来,还是未来的岳父亲自在城外迎着,只怕是好事……”
“今日何时入京?”
谢离忽然搁下手中的书,问他。
“再过半个时辰。”
“去看看。”
谢离站起身道。
“哟,谢太子,难得啊。”
傅泽安顿时惊讶地看他。
他跟江二后来因为立场不同渐行渐远,除了月前接了那封信去救了盛怀宁之外,这还是谢离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见江敛。
谢离恍若不闻他的话,当先一步跨出门槛。
长街真如傅泽安说的那样,人来人往把路堵的水泄不通,大多是些年轻的姑娘,也有百姓们念着江家的英勇,自发在长街等着接江家父子入京。
傅泽安是此行钦定的大臣,跟在盛相身侧等着江家入京。
盛相见谢离也跟着一同来了,面上闪过几分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对谢离见过礼之后,几人便一同等着。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江家入了京。
骑马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江将军和江敛,月余不见,江敛身上已褪去了文人公子的清润贵雅,于眉目间平添几分肃杀和坚韧之气。
他跟在江将军身侧下了马,走到盛相面前,面对周身随处可听的赞许也不见骄矜,如玉的面容上浮出几分笑意。
“伯父。”
与盛相寒暄了两句,随后江敛又朝一旁看过来,见了谢离,眼中浮起几分诧异。
但这几分讶然被他掩盖的极好,二人之间似乎看不出多少生疏,仍像昔年旧友一样,江敛熟稔开口。
“谢二……太子殿下。”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而换了称呼。
谢离袖中的手一动,面上不见波澜。
江敛刚要低头行礼,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几人齐刷刷看过去,听得一句温和又掺杂着喜悦激动的声音。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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