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江敛的动作一怔,随即那清贵的面容上浮出几分笑意,还没来得及朝后去看,影子一闪,人已到了近前。
盛怀宁一双眸子里满是欣喜,与江敛相对站着,目光看过他,连语气都失了平时的沉稳。
“慢一些,人这么多,绊着你了怎么办。”
江敛一手扶稳她,声音温和地道。
江敛说话时总是不急不缓的,带着几分沉稳,像一泉清润的水拂过心头,将心中的焦躁抚平。
“这不是急着来接二哥。”
盛怀宁弯唇一笑,语气熟稔之中又带了几分灵动。
她看向江敛,一见他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垂在身侧,想起盛相那日在前厅和她说过的话,江敛被人算计手臂上受了伤,顿时唇边的笑意消散,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问他。
“宁儿这一来,眼里也看不见我这个叔父了,只顾着跟阿敛说话呢。”
身后江将军朗声一笑,出声道。
盛怀宁偏头看过去,江将军站在江敛身边,着一身戎装,和盛怀宁开玩笑。
她顿时弯唇。
“哪能呢,宁儿自然也念着叔父,一程回来叔父和二哥都辛苦了。”
江将军被她这句话哄得开心,顿时哈哈大笑。
“城门口风大,还是莫要多站了,咱们先回去吧。”
盛相很快含笑开口道。
经他这么提醒,几人才想起这城门口人来人往,江敛身上还受着伤,的确不宜多站。
“也好。”
盛怀宁刚颔首,冷不丁一擡头,才注意到傅泽安身旁的谢离。
“太子殿下万安。”
她虽有些诧异今日谢离也来,但面上没露出端倪,低头福身道。
谢离目光看向她,很快移开,微微颔首。
“起吧。”
这才由着盛相领着一行人从城门口过长街离去。
长街堵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百姓的欢呼,喧嚣热闹的样子让谢离略有不适。
他一向喜静,也少有出来到这么热闹的场合中过,傅泽安还一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说。
“你瞧瞧,这大中午的,盛小姐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来接江二,难怪江二当时在外面打仗也放心不下这个未婚妻,又聪明又粘人,啧啧,想必日后成了亲啊,再厉害的大将军也要化作绕指柔。”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让谢离更觉喧嚣,他懒怠地瞥过去一眼。
“傅泽安,少说些话也死不了。”
傅泽安被他怼这么一句,顿时一噎,皱着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一群人一直走过长街进了江府,江将军让副将把兵士们都带去了城西军营,而后与盛相话别两句,打算入宫觐见。
“我跟父亲一同去吧。”
江敛说着站起身道。
“江二。”
傅泽安眼疾手快地开口。
“皇上已向我吩咐过了,你身上有伤,就暂时在府中休养,不差这么一日两日的。”
闻言,江敛眼神微怔,随即拱手朝皇宫的方向道。
“臣多谢皇上隆恩。”
江将军入了宫,盛怀宁左右看了几眼,问道。
“婶母呢?”
“我和父亲急着回来,怕路途颠簸阿娘受不住,特意请了轿子送阿娘回来,稍后就到。”
盛怀宁这才松了口气。
“二哥身上的伤怎么样?”
江敛摇头。
“已经过去几天了,没什么大碍了。”
盛怀宁自然知道江敛喜欢挑些好听的说,心中不放心,刚要着人去喊府医来,就见谢离开口。
“江二公子此番既然是因战事而伤,皇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等会孤让顾颐出宫给江二公子瞧瞧。”
他话音平淡如水,屋内众人都没想到他会开口,江敛更是愣了愣神,继而才拱手道。
“臣,多谢太子殿下。”
谢离轻轻颔首过,一手背在身后。
“江二公子刚回来,想必也有许多要忙的地方,孤也不再多留了,就此离开。”
话落,他没再等众人说话,转头往屋外走。
踏出门槛的刹那,屋内行礼的声音落下,继而是一道清亮的嗓音道。
“二哥,你离开这么多日子连封信都不给传,知道你受伤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
江敛浮低声温和地求饶道。
“是二哥的错,这不是生怕你担心,也没什么大伤。”
“这还能不是大伤……”
谢离拢了衣袖,面无表情地擡步离开。
晚间,江将军从皇宫回来,恰好赶着江夫人也到了府邸,盛相叫了盛夫人来,两家人倒是好好地坐在一起用了一顿晚膳。
饭桌上自然说到前些天盛府那一场风波。
江将军和江夫人听了事情的经过,江夫人叹了口气,疼惜地握住盛怀宁的手。
“阿宁这次可受累了。”
她没有女儿,就拿盛怀宁当亲生女儿疼,往常总见这姑娘温温柔柔知书懂礼,想着这女儿平平安安顺风顺水地长到十七八,等到了时候遇着自己喜欢的人,江家适时提出解了婚约,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谁料想这一朝出了变故,却还是她扛起了半个盛府。
“婶母。”
盛怀宁反握住江夫人的手,温声安抚道。
“我没事。”
江夫人见她这么懂事,只更觉得心中心疼,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等晚膳用过,顾颐姗姗来迟,在江敛的屋子里给他看伤。
而盛怀宁陪着盛夫人和江夫人说了一会话,寻个理由退出来,去后面找江敛了。
彼时顾颐正拎了药箱从屋子里退出来要走,盛怀宁见状赶忙拦住他。
“顾太医。”
江敛在屋内坐着,盛怀宁不想惊动他,给顾颐使了个眼神,二人到了一旁。
“我二哥身上的伤怎么样?”
顾颐有些讶然她对江敛的称呼,不过很快想起二人之间的婚约,倒也未多言,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盛怀宁心中咯噔一声。
“顾太医?”
顾颐回过神。
“倒也不算棘手,只是江二公子身上,可不止手臂那一处剑伤。”
不止一处?
盛怀宁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急急追问。
“还有哪?”
“当胸一剑,只差半寸到心口。”
短短一句话,让盛怀宁登时眼眶一红。
“是……”
“不过似乎已过去有小半个月了,这伤口已好了些,但因为这一月都在外面奔波上战场,不断撕裂开,反反复复的,倒有恶化的趋势,盛小姐放心,我方才已经为江二公子上了药了。”
虽然夏日已过,但有时天气仍炎热,他在边境那么多日,整天穿着厚厚的戎装,伤口自然会恶化。
“来时太子殿下已让臣从东宫带了上好的药,必能让二公子早些好起来。”
顾颐见盛怀宁这幅样子,一时也开口宽慰。
“有劳顾太医。”
须臾,盛怀宁收拾好情绪,轻声说道。
“盛小姐客气了,时候不早,那臣……”
顾颐刚要告辞。
“宁宁。”
身后响起一声清润的声音,二人回头看过去,见江敛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
外衣随意披在他身上,月色如华,为他清俊的面容渡上几分温意,他一见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是骗不过盛怀宁了,当即叹了口气。
“有劳顾太医了,您先回吧。”
他礼数做了周全,亲自送了顾颐出府,这才回头,一见盛怀宁有些微红的眼眶,顿时叹了口气。
“当真已经没事了。”
“那伤口……是谢知,对吗?”
谢知在江家父子去边境的时候,曾经对他们下手过,彼时江家不曾传信回来,盛怀宁便以为是谢知没得手。
可今日被顾颐一提,她推算着时日,就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盛怀宁抿唇,蓦然眼中浮起几分厉色。
“我去找他……”
“宁宁。”
江敛叹了口气将她拦住,目光平静温和地看着她。
“都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了,你觉得再去找他,还有用吗?”
谢知能舍下心对江敛下手,就代表他已经全然不顾惜年少情分了。
那对盛怀宁自然也一样。
盛家出事他袖手旁观,甚至阻止楚瑜救人的时候,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可是二哥,他不能……他不能这样对你。”
盛怀宁抿唇,语气有些不平。
江敛救过谢知的命,还不止一次,谢知竟也能狼心狗肺到这般地步。
“有些东西,回不去的时候,提再多救命之恩,年少情分,也是无用的。”
江敛看得通透。
他年少之时在京中,曾是皇子伴读,和谢知,谢离关系都极好,后来因立场不同也渐行渐远。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感情是一定会保持不变的。
更何况对皇家而言,更是瞬息万变。
想到这,江敛叹了口气,擡头见盛怀宁一副颇有些不平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无需生气,最少这一剑没要了我的命,如今不还好端端站在这。”
一剑斩了少年情分,也少些日后理不断的麻烦。
只是此番他传信给谢离让他救下盛家,到底是欠了谢离一个人情。
盛怀宁微红着眼眶。
“我屋内还有盒上好的药,待会让茯芷送过来。”
“玉雪膏?”江敛问她。
“嗯。”
“那东西你留着,日后指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用到的时候再去徐家取。”
盛怀宁不由分说地拒绝他。
“徐家的宝物也不是取之不尽的。”
江敛笑了一声。
玉雪膏这普天之下也就没几瓶,他这个妹妹自小娇宠着长大,他生怕有什么磕着绊着的时候要用到。
“二哥这皮肉糙,穿了衣裳就看不见伤口了,用不到这么金贵的东西。”
盛怀宁自然不依,转头就喊了茯芷回府中去取。
“宁宁这倔脾气,日后寻了夫家只怕是要麻烦了,出了江盛两家,谁容得了你这脾性。”
江敛只能任由她瞪着自己回了屋子里歇着,嘴上也没闲着调笑她。
只话说了一句,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蓦然沉默下来。
盛怀宁无知无觉地瞥他一眼。
“二哥再取笑我,日后我可不来江府了,就该由着媒婆把江府的门槛踏破,让你日日发愁亲事才好。”
江敛回神,清雅的目光落定在她身上,仿若不经意地问。
“江南的事,宁宁还记得多少?”
盛怀宁没料想他会突然问这些,低头想了会,说。
“其实也不记得多少了。
就记得徐叔叔和婶婶,还有他家的小儿子。”
果真是忘了一干二净了。
江敛心中一怔然,唇角掠过几不可见的叹息。
但很快江敛又想。
忘了也好。
总之走的时候和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闹得不甚愉快,那男子出身神秘,性情颇有些阴晴不定,并非是个好掌控的人。
“二哥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盛怀宁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随口一问。”
江敛很快岔开话,与她说起别的。
“你前面出了这一场风头,只怕魏家和魏谆要有心盯着咱们。”
“我不出这个风头,魏谆也会盯着江盛两家。”
何况他们和魏家的关系势如水火,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二哥知道你人聪明胆子大,但总也要小心点。”
毕竟敌方隐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他们又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
“二哥放心,这些我自然清楚。”
盛怀宁勾唇一笑,继而点头道。
“还有……”
“咚咚——”
敲门声自身后响起,打断江敛的话。
“怎么了?”
“公子,小姐,前面太子殿下府中的人来了,老爷让您二位过去呢。”
怎么今日谢离的人来的这么频繁?
二人对视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前厅外站着的正是谢离府中的总管太监,一见江敛和盛怀宁过来,登时笑着走上去。
“给江二公子,盛小姐请安。”
“公公免礼。”
江敛颔首,走到屋子里面。
“太子殿下听说江二公子身上有伤,特命奴才送来了一瓶玉雪膏,可用作平日里上药,也少留下疤痕,早些把伤养好。”
太监站起身,径直说明来意。
玉雪膏?
莫说是江敛,连身后的江盛两家人都有些怔愣,这玉雪膏南明皇室也不过三瓶,听说太子府留了两瓶,如今怎就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来了?
江将军夫妇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如今这风尖刀口的,太子跟着傅泽安来接了人便罢了,怎的转头又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难不成还是想拉拢江家?
江将军眼中闪过几分暗色,开口笑道。
“有劳太子殿下挂念,但阿敛身上的伤已经快好了,无需用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让殿下自己留着吧。”
“江将军此言差矣,二公子身上的伤可是顾太医看了都说有些棘手的,太子殿下说这东西留在宫中也无用,不如送来给二公子。”
太监说着,已走上前递过来一个盒子。
江将军又想推诿,就见太监一笑。
“将军如此,可是看不上这玉雪膏了?”
天恩在上,任是送什么臣子都要感激涕零,这话江将军自然不敢承认。
又想起如今江家刚回京,这东西谢离悄无声息送来便也罢了,要是拒绝了改日传出去,只怕要说他江家狂妄自大,连皇家赏的也看不上。
想到这,江将军伸手接了盒子。
“如此,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东西送到,也该回去复命了,奴才告退。”
见他接了东西,太监当即也不多留,行礼后带了身后的小太监往外走。
身后,江夫人蹙眉道。
“老爷收这些做什么,说到底咱们江家虽然没有,但是徐家也是有的,若是阿敛身上的伤真用得到,我舍了面子去江南……”
“夫人。”
江将军生怕那太监离得不远,蹙眉喊了一声。
“话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二人压低声音的话从前厅传出去,太监模模糊糊地也没听到,只对前面江夫人说的那段话听了个全。
他带着太监回去复命,彼时谢离正在软榻上翻着书,见太监走上前,他掀起眼皮问。
“如何?”
“江将军收下了,奴才见二公子也未多说什么。”
谢离轻轻嗯了一声。
这玉雪膏留着的确无用,江家此行立了大功,他送去也不埋没。
“下去吧。”
谢离合了手中的书刚要站起身,见太监在
“有什么话就说。”
“奴才见江将军和二公子的确没说什么,盛家一众人也都面色如常,倒是江夫人……”
“盛家还没走?”
谢离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
这会已过了戌时了,竟然还在江府待着。
看来传闻江盛两家交好的确不是虚言。
“是,盛相,盛夫人和盛小姐都在。”
“嗯,你方才说江夫人怎的了?”
“江夫人似乎是不想收下这玉雪膏。”
这也能理解,毕竟他江家刚回来,是要谨小慎微些。
谢离刚这样想着,就听见太监又说。
“奴才走的时候,听见江夫人说,这玉雪膏什么……徐家也有,若是二公子需要,她去江南找……”
“啪嗒——”一声,谢离手中的书无知觉地滑落在地上,顿时吓得太监打了个哆嗦。
而谢离大手猛地攥紧,死死地看着他问。
“你说什么?”
ps:12号(即明日)上夹子当日,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感谢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