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屋内烛火明黄,映的谢离的侧脸多了几分温和,盛怀宁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
“你是说……魏家?”
谢离几不可见地颔首。
“魏家……”
盛怀宁喃喃了一声,随后拢了思绪,蹙眉道。
“魏家……会把一个法子用两次吗?”
何况如今魏司马已经在刑部的大牢里了。
“不去查查怎么知道?”
谢离想,如今嫌疑最大,也最有能力用祝由术这种歪门邪道的人,只有魏家人了。
何况盛家前脚得罪了魏府,魏府怀恨在心,未必不会想借此对江敛下手,削弱江盛两家的权势,从而报复当时的仇。
盛怀宁登时明了了他的意思,她神色变了变,抿唇道。
“如此,刑部便有劳傅大人了,多谢殿下提点,臣女这会就去查。”
“不急这一时。今夜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谢离目光看过她,自江敛入狱之后,一连两天她都来回在刑部和盛家奔波,眼底的乌青甚是明显,神色瞧着也疲惫。
“不必……”
就算是因为被祝由术控制了意识,如今红障之毒在江敛身上,人极有可能是江敛亲自杀的,盛怀宁心中自然慌张得很。
她匆匆留下一句,刚要转身离开,身后一阵脚步声跟过来,谢离与她一同走出屋内。
“孤送送你。”
盛怀宁抿唇,想起今夜谢离不辞辛劳去盛府告诉她消息,又应下给江敛换牢房,如今说的话也算是关心她,犹豫片刻应声。
“多谢殿下。”
谢太子跟着,盛怀宁也没用轻功,二人出了刑部,一路顺着长街往盛府走。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南明晚上是有宵禁的,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巡夜的侍卫在走动。
今夜月光清然,顺着洒在路上,映着两人的影子。
“江二的事孤已经封锁了消息,今夜只有泽安和顾颐知道,你大可放心。”
心知盛怀宁担心江敛身上有红障和被迷惑着“杀人”的消息会流露出去,谢离主动开口。
盛怀宁便想起方才自己因为谢离闯入屋内而出言无状,登时开口道。
“方才……臣女无状误会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谢离不甚在意地摇头。
“无妨。”
“刑部之中人多口杂,除了换个好点的牢房之外,孤能做到的不多。”
“已经很好了。”
谢离和江敛自当年决裂之后,几乎是从无交集,此番谢离愿意在这样的局势下选择相信江敛,替他们将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真相隐藏,盛怀宁心中自然感激。
“魏家水深,盛小姐查证的时候也要当心。”
魏谆不比魏司马,他在宫中浸/淫权术多年,是个心思狠辣又深沉的人。
“当心是自然的,但不管有多难,我也会查下去。”
她这一句笃定的话落下,谢离眼神微微一暗,擡头看了她一眼,终是未语。
“还有红障之毒……此毒少见,为免传出去让旁人慌张猜疑,也有劳殿下保密。”
盛怀宁如是说着,谢离仿若不经意问。
“盛小姐似乎,对红障很是了解。”
盛怀宁袖中的手微微一紧。
“只是听说过。”
“这毒是先朝的。”
谢离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也只有先朝皇室中人有,出现在南明,本来就不正常。”
的确不正常。
盛怀宁半阖了眼,在心中如是想。
二人顺着长街,没一会就走到了盛府外。
“殿下回吧。”
盛怀宁回过身,对谢离弯身一礼。
“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时去东宫或太子府找孤。”
进门的刹那,谢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盛怀宁回头应了声,道了句多谢殿下。
谢离轻轻颔首,看着她走进了盛府内,才敛了眼。
袖中的手里仍攥着那根自盛怀宁手中抽出来的簪子,他轻轻摩挲着簪尾的纹路,心中想。
红障之毒三年出现了两次,这次直逼在江敛身上,甚至还刻意留了祝由术的痕迹让他们发现,对方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呢?
真是江敛吗?
谢离想其实未必。
“朝堂上,出现了邬离的人。”
他眸子里掠过几分暗色,喃喃说了一句。
“邬离的人。”
一本文书被人从桌案上扔下来,魏谆倚在座椅上,半阖着眼说。
“你说,会是盛怀宁吗?”
底下有人坐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兴许呢。”
这人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我想知道,大人的怀疑从何而来?”
“凉山上那废弃的旧山洞里,丢了件好东西。”
魏谆语气不明地道。
“丢了什么?”
“邬离皇后的镯子。
就在盛怀宁和太子去过凉山之后。”
“一个镯子……许是什么匪贼拿了也说不定。”
“是一个有缺口的镯子。”
魏谆拦下他的话。
一个有缺口,而且不值钱的镯子。
匪贼会拿走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莫说匪贼,就算随意一个人过去,这镯子丢在地上都没有人捡,偏偏在那一天丢了。
“你还记得吗,邬离帝后有个小女儿,如果今年没死……应该是和盛怀宁一般大了。”
“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不信?”
魏谆扬声问道。
“只凭镯子就要断定她是先朝的公主,未免也太荒谬了。”
“不止镯子,徐家你知道吗?”
“江南徐家?”
“正是,先朝之时,徐家曾和我父亲,同朝共事。”
魏谆毫不避讳地说罢,台下的人擡起头。
“魏大人,您还真是不害怕。
这一番话传出去,您是先朝“余孽”的事,可就藏不住了。”
“我可不怕,我背后可有的是人。”魏谆嗤笑一声。
“哦,也是。”
他玩味地笑了一声。
“我倒忘了,您是出卖旧主,才换来这么个身份地位的,您当然不怕了。”
他话音里不乏嘲讽,魏谆掀起眼皮。
“谁的手干净?你也配指责我。”
“我自然不配,但背叛旧主这事,有一就有二,今上倒也敢放心用您。”
“他?”
魏谆嗤笑一声。
“你以为皇帝的手就干净啊。”
叛主谋逆,花言巧语,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他做过的事,皇帝也都做过。
只魏谆这话底下的人自不敢接,赔笑着想转移话题。
“您说这次,要是试探,盛家女能上钩吗?”
“能。”
魏谆毫不犹豫地道。
“有红障在,只要她是先朝的人,她一定会上钩。”
“您故意引着她往魏家查,要是真查到了什么……”
“翰林院的事从头到尾我可一点都没沾染,盛怀宁怎么可能查得到什么呢。”
魏谆微微一笑。
莫说是他,此番整个魏家的手都干干净净,盛怀宁撞破了脑袋,这次也绝对别想从魏家查出一星半点的不对。
他靠着椅子,悠闲地晃了晃腿,桌案上那一点暗红色的衣袍在夜色下更显几分诡异和浓重。
“查吧,查吧。
多朝魏家的方向查。”
他低语道,语调更显得意和尖锐。
“你越查,你前朝公主的身份,越藏不住。”
盛怀宁回了院子里,睡了一夜之后,睁眼便想起昨夜刑部内的事。
虽说红障案开始的时候,她的确也怀疑是和当时污蔑盛相如出一辙的手法,可后来出现了祝由术,加上所用毒药又偏偏是红障,她心中的猜测便打消了些。
魏谆是心思老辣的佞臣,盛怀宁并不会用看魏司马的想法去看魏谆,她觉得魏谆不会如此傻,如此明目张胆地用一个办法去害两次人,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抓把柄?
是以她冷静下来,止住了想先查魏家的念头。
红障幕后之主藏的深,如今她毫无头绪,自然不会莽撞地去查红障,盛怀宁稍一思索,喊出暗卫吩咐。
“去查京中,可有会祝由术的人?”
祝由术亦算不上什么能拿到台面上的正经功夫,而且这东西会的人不多,首当其冲从京中查祝由术,能省下不少麻烦。
“是。”
暗卫刚要领命离开,盛怀宁忽然又道。
“顺便再去查查,休沐当日,翰林院内除了江二公子和侍读学士,到底有没有出现过其他人?以及……周家这几天,可有会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暗卫一一记下盛怀宁的话,转头离开。
朝堂之上一朝出了这么大事,才进了翰林院的新贵转头就牵扯上了命案,皇上自然很是重视,一边着人下去安抚了周家,一边传了傅泽安入宫问话。
傅泽安将红障和祝由术的事情藏了个严实,只朝皇上说已经着人细问过江敛,只暂时还没拿到证据,不能空口定下罪名。
傅泽安一向秉公办事,皇上倒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照例过问了几句,便放了人回去。
只周家一朝丧子,爹娘承受不住失子之痛,短短两天已经来江府闹了两回了。
江夫人整日心力交瘁,要担心在牢里的儿子,又要应付周家的人,本身在边境一个月身子就吃了大亏,这一来短短两日,就病倒在了床榻上。
江将军四处奔走着去找证据,盛怀宁倒是抽着时间整日去江家,侍奉着江夫人。
这一日刚给江夫人送完药,盛怀宁走出屋子,暗卫悄无声息站定在她身后。
“如何?”
“周家一切如常,前段时日里也只是正常地生活着,没见有什么奇怪的人去过。
休沐当日,除了江二公子和侍读学士外,的确没有旁人进过翰林院了。”
“你确定?”
盛怀宁蹙眉。
“属下已去查证过两三次。”
她手下的人办事从无错漏,既然如此说,想必那日就真没有其他人进去了。
那江敛身上的红障和祝由术是谁对他施行的?
盛怀宁心中一一捋过,眼神忽然凝滞。
“去查,侍读学士的那个下人,叫周渚。”
若是没有旁人进过翰林院,这个周渚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是。”
“祝由术呢?”
“属下未曾查到京中权贵人家里有谁通晓祝由术。”
“错了。”
盛怀宁蹙眉。
“不是让你去查权贵人家里谁懂祝由术。”
这些东西权贵人家如何懂的?
会的自然多是一些江湖的高手,或者权贵养的下人,幕僚。
“这些属下也查了,的确查不到什么。”
暗卫紧接着又道。
盛怀宁总共就吩咐了三件事,却有两件暗卫都查不到任何头绪。
正如这次的事情一样,让人抽茧剥丝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盛怀宁心中一沉,心知祝由术的事情再吩咐暗卫只怕也找不到结果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转了主意。
有些东西,暗卫查不到,她换个方向去问,未必问不到。
她挥退了暗卫,回了盛府换了身衣裳,直奔京中最大的客栈而去。
这客栈里膳食住宿和听曲说书样样都有,几乎是上京最大的消息来源地了。
盛怀宁戴了帷帽,站在角落里,一直等着那位说书先生讲罢今日的事,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递出去一锭银子。
“老先生,我问件事。”
有了银子一切好说,老先生态度极好,当即问她想知道什么。
“这上京之中,可有什么人家,是懂祝由术的吗?”
祝由术?
老先生浑浊的眼动了动,想了片刻,才道。
“有是有的。”
盛怀宁话音一顿,语气急促起来。
“可否与我说说?”
“但这人家今年……听说已经搬走了,不在京城了。”
老先生一边回想着,一边说。
“贺家的祝由术是从祖上练起来的,到了这一辈出了个年轻小子,能隔空不见人就施行祝由术,学的出神入化。
但祝由术到底不是什么摆在台面上的东西,这家在京城一向低调,也是因为之前恰好遇见过一次,我才听说了这事,但没和贺家接触过,倒是听说今年,前些天举家搬走了。”
前些天?
盛怀宁眼神一凝。
“可知道搬去哪了吗?”
“听说不在京城。”
是当真搬出京城了?
还是被人找走,收为己用,所以悄无声息地隐匿了?
盛怀宁心中有所怀疑,告别老先生之后,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想着这事。
如果暗卫查不到会祝由术的人,那老先生说的这个人,若是真学的出神入化,倒是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某位“贵人”看中收为己用。
何况他说,能隔空不见人便操控人,亦符合盛怀宁对那日翰林院内情况的猜测。
毕竟暗卫查过,说当日翰林院内的确没有旁人进去。
而且这人家……前些天才从京城搬走。
是恰好搬走了,还是因为那时候就已经有人在筹谋此事,为了提前隐匿踪迹,才做出这一副假象?
若是搬走,搬离了京城,户部必然是有记载的。
她只消去户部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户部记载在册的东西一向不会随意给外人看,她要是想去……
盛怀宁眼珠转了转,想起了一个人。
旁人没这个本事能调户部的册子,但谢太子必然能。
想起那夜谢离和她说有事可去找他的话,盛怀宁只纠结了一瞬,就转路去了宫中。
好歹她也算救过谢太子的命,找他帮这样一个小忙,应当也不会拒绝。
她一路进了宫,顺着路朝东宫走去。
此时刚过午后,烈阳高照,外面走动的人不多,盛怀宁刚过了宫殿转角,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私语的声音。
听着有些熟悉的语气,盛怀宁乍然止住了步子。
她悄无声息地隐在了树后面,瞧见了这两个人。
竟是魏谆和侍读学士的爹,周参领。
他们为何在一起说话?
暗卫不是说,这些天周家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联系吗?
盛怀宁眼神变了又变。
因为隔得远,她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只眼前瞧着这两人说话,心中已经起了疑。
早前谢离说怀疑魏家的话犹在耳边,她见了这一幕,心中的怀疑也渐渐升起。
她蹙眉看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离几步,喊出暗卫道。
“去查魏家为何会与周参领有联系。”
吩咐完暗卫,盛怀宁再回头看去,只见二人已经各自分别离开。
她压下心头的怀疑,又朝着东宫离去。
而身后,魏谆忽然停住步子,回头看着盛怀宁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些意味深长的笑。
而周参领一边走着,心中也在疑惑不解,为何从来不曾和他有交集的魏大人,会在今天忽然拦住了他,对他嘘寒问暖些周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