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盛怀宁到了东宫外,等得下人通传过,她由下人引着入了东宫。
东宫内安安静静的,来往走动的下人并不多,顺着长廊进去后,没过多久到了前厅。
“殿下说让您在此稍候片刻,他等会便来。”
下人依着规矩行礼过,上了茶,躬身离开。
盛怀宁自没什么心思饮茶,她四下扫了一眼东宫的前厅,目光落定在不远处的窗棂外。
那窗棂外摆着一盆有些凋落的花,静静地置在那,与东宫内外百花争妍的样子相差甚远。
皇宫中一向御下极严,侍女能犯这么大的错让一盆枯了的花摆在这吗?
盛怀宁一时注意被吸引,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窗棂旁,还没仔细看过去,忽然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便顺势回头。
“太子殿下万安。”
她低下头行礼。
谢离缓步走了进来,见她站在窗边看那一盆枯了的花,一时有些愣神,竟忘了叫起。
但盛怀宁也不在意,她自顾自行礼后便站起身,见谢离盯着她看,有些疑惑。
“殿下?”
谢离回过神,目光略沉了沉。
“盛小姐为何盯着这盆花看?”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殿内殿外,所有的花都开着,只这一盆有些枯了却仍摆在这,臣女想是不是宫女疏忽了,竟忘记把它换掉。”
“不是。”
谢离跟着走了过来,站在窗棂边与她并肩,目光落在那盆花上,略微有些恍惚。
“是孤让摆在这的。”
“这花……”
有什么特别的吗?
“盛小姐不认得这花吗?”
她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盛怀宁又回头仔细看了一眼。
“不认识。”
谢离眼神微微一黯,却仍是说。
“这是蓝雪花。”
蓝雪花?
“我坐高位,有画舫,看的地方最好,还能看到蓝雪花。”
“蓝雪花是什么?”
“一种很漂亮的花,不过瞧你能喜欢上这么丑的耳珰,想必是欣赏不来这花的。”
曾经出现在梦里叽叽喳喳的吵嚷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里,盛怀宁忽然蹙眉,几日的忙碌让她本就精神不济,此时更是觉得脑中的声音吵的她头痛欲裂,她踉跄了一下,扶着身旁的桌案,有些恍惚。
“盛小姐?”
谢离心头一紧,伸出手想要扶她。
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盛怀宁擡起头,对上谢离有些担心的眸子,那往昔漫不经心又暗沉的桃花眼一时竟让她看出几分明白清楚的忧心,梦境中恍惚出现过的身影竟像是和现在面前的人重叠在一起了一样,她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
“子……”
话喊出一个音,她的手碰到谢离微凉的指尖,陡然一个清醒,将手缩了回去,站直了身子。
谢离只似听见一个模糊的音节,剩下的话便被盛怀宁咽了下去,话晃的太快,他一时也没听清楚,便也没在意,问她。
“盛小姐怎么了?”
“没事,只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盛怀宁摇摇头,一句话匆匆带过,开口切入了正题。
“臣女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盛小姐但说无妨。”
“此事和我二哥的案子有关。”
盛怀宁将自己在客栈中问到的话一一和谢离说罢,才说。
“所以今日,想请殿下随臣女去户部一趟,将最近搬迁的册子调出来,看看贺家到底有无搬出上京。”
这并非难事,谢离点头应下。
“多谢殿下。”
盛怀宁一喜,当即又要行礼。
谢离不着痕迹地拦下她的动作。
“走吧,这会就去。”
二人顺着东宫走出去,一路经了长街走到户部,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谢离见了来人显然有些诧异,但仍是朝对方微微弯身。
“四皇叔。”
“太子殿下。”
来人恰是四王。
四王面色和蔼地和谢离见礼过,目光落在他身旁走的人,陡然露出几分厌恶。
盛怀宁心知四王不喜她,她也不喜四王,二人见了面自没什么好脸色。
“四王大安。”
她敷衍至极地弯了弯身,四王连一句都懒得应声。
只在谢离和盛怀宁转身要走的时候,四王忽然笑了一声。
“盛小姐。”
盛怀宁停下步子。
“近些天为你未婚夫的事情,想必很是忙碌吧。”
盛怀宁抿唇不语。
四王的语气显然充斥着恶意。
“可惜了,年少有为的小将军,得了皇上眷顾入翰林院却不知道感恩,因为两府的恩怨,又怕侍读学士挡了他的路,就生出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想法,啧啧,好歹是一条人命。
皇兄此番也是识人不清,选了这么个白眼狼重用,真是可惜。不过依本王看,盛小姐和你未婚夫江二公子也算般配。”
这不是明摆着指责她也是小肚鸡肠的人,白眼狼不知感天家恩将谢妍“推入湖中”?
盛怀宁掀起眼皮。
“过了两年了,四王还是喜欢一言以断案。
当年郡主不幸跌入湖中的时候,四王便不分青红皂白把臣女告上堂前,要定臣女的罪,但好在最后刑部的尚书大人明查秋毫,还了臣女清白。
如今刑部还未定二哥的罪,四王又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提前把帽子扣在他头上,只怕有所不妥吧。”
她开口提及了四王的伤疤,顿时让他想起自己早慧又早殇的女儿,一时变了脸色,指着盛怀宁道。
“你大胆,你如此冲撞本王,本王今日定要让你长个记性。”
“臣女所言都是实话,如何称得上冲撞四王。”
盛怀宁敛了眼,并不畏惧他。
四王顿时气急,扬声喊道。
“来人。”
“四皇叔。”
谢离蹙眉打断他的话。
“此时还在宫外,莫要太声张了。”
他们在这吵嚷这几句,已经吸引了不少长街的百姓来这围观了,四王听了谢离的话,狠狠剜了盛怀宁一眼,冷哼一声离开。
二人这才踏入户部。
尚书听了谢离的来意,赶忙将最近的册子拿了出来给他过目。
盛怀宁和谢离在刑部翻了这一个月来的记册,也没找到贺家举家搬迁的记录。
“再往前找。”
盛怀宁径自拿了半年内的记册,一点点翻过去。
又这样看了两个多时辰,至天色将暗,盛怀宁目光定在一个地方,伸手指过去。
“五个月前。”
谢离闻言放下手中的册子。
“贺家是五个月前搬走的。”
五个月前搬走的,为何那老先生要和她说是一个月前?
盛怀宁心中正疑惑着,一旁奉命给他们整理册子的侍卫愣了愣,大着胆子问。
“盛小姐说的是城东那贺家吗?”
“正是。”
侍卫松了口气,道。
“那一家……小的之前倒是和他们有些交集。”
“你说。”
盛怀宁放下手中的册子。
“贺家的确是五个月前搬走的,但是他家那位小公子,也就是贺东,一个人住在这老家里,是月前才离开的。”
所以老先生的话也不算骗她。
“为何他一个人留在这?”
“听闻是贺家的小公子想自己留在上京闯一闯。”
这原因听着有些假,盛怀宁心中清楚,面上没露出端倪。
“那为何一个月前忽然搬走了?”
“这倒不知道了,兴许是闯不下去了。”
侍卫摇头道。
“多谢了。”
盛怀宁微微一笑,随即道。
侍卫当即受宠若惊地摆手。
“盛小姐言重了。”
侍卫这话最少断定了贺东是月前离开的,至于到底是出京还是被旁人带走去“做事”了,倒还有待考究。
二人顺着走出户部,盛怀宁当即喊出暗卫道。
“去查一查贺东离开后去了哪?”
“盛小姐如此肯定对江二施行祝由术的人一定是贺东吗?”
谢离听了她的话,微微侧目问她。
盛怀宁摇头。
“并不确定,但好歹如今有了点头绪。”
自然要顺着往下查。
谢离略一颔首。
“今日时候不早,多有劳烦殿下陪着,臣女在此谢过。”
“无妨。”
谢离应声,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擡步欲走。
“殿下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身后响起盛怀宁关切的话,谢离回头,眼中掠过几分几不可见的笑。
“已好多了。”
二人各自分别离开,盛怀宁回了盛府,逢上暗卫与她回禀事情。
周家这几天来江府闹得厉害,盛怀宁有时忙着未必顾及的上,便着了暗卫多注意周家的情况,每日与她一汇报。
盛怀宁落座在椅子,听暗卫说着今日的情况。
“江夫人这两日卧病在床,周家许也怕闹出事来,倒是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了,周参领和夫人整日在家中以泪洗面,只有周家的二小姐出去过一两次,其他的倒没什么异动了。”
“周家的二小姐出去做什么?”
这一朝死了兄长,家中上下闹成这样,她不在家中侍奉着,为何还要出去。
盛怀宁是个心细的人,哪怕有一点不对劲也会被她注意到,当即打断暗卫的话,问。
“是往药都亲自给周夫人抓药了。”
这倒还合乎情理。
虽然抓药本不必堂堂大小姐过去,可有些孝顺的女儿家,也是会亲自跑这一趟的。
盛怀宁如是想着,就听见暗卫又说。
“回来的路上遇着了几位官家小姐,坐在一起闲话了一会。”
“哪府的小姐?”
“四王府的谢晗郡主,魏府的魏温然小姐。”
魏温然?
盛怀宁手下动作一怔。
“魏温然什么时候和周家的二小姐有交集了?”
“属下查的是,两位小姐月前秋宴之后就关系甚好,时不时地走动着。”
周家门第并不算高,魏温然这样眼高于顶只想着往上巴结的人,会和周家的二小姐有联系?
盛怀宁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当真只是偶遇吗?”
“属下瞧着像,本身魏府小姐和谢晗郡主是要往天醉楼买首饰去的,几人也只是随意闲聊了几句。”
但盛怀宁不敢掉以轻心,魏温然随她父亲一样,心思狠毒又阴沉,年方十六就接管了魏府后院大大小小的事宜,魏府的人会和周家有联系本身就不正常,哪怕看着只是寻常姑娘家的交集,盛怀宁也不会轻易相信。
何况今日她才在宫中,见过魏谆和周参领一起说话。
“去细查,这一个月内,周家二小姐和魏温然都见过多少面,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若是魏家从魏温然开始,利用闺中女儿家的便利,了解了周家的情况,从而选中了侍读学士,以陷害江敛,也未必没有可能。
但这终归只是盛怀宁的推测,不敢妄下定论,自然要等暗卫查明情况再说。
盛怀宁如是想着,至第二日午后,派去查侍读学士那个下人的暗卫先传回了消息。
“周渚去了西街一趟。”
“什么时候?”
自侍读学士死后,刑部的人也整日盯着周渚,毕竟他是除了江敛和侍读学士之外,那日唯一在翰林院的人。
“昨日晚间。”
“西街哪里?”
“那边有几处别院,具体他进了哪,属下倒不知道了。”
“那边的别院都是谁家的?”盛怀宁又问。
“有一处四王的,有一处国师的,有一处是……魏大人的。”
又是魏谆。
“另,属下查到,周渚这人并非是周家的家生子,月前伺候在侍读学士身边那个下人染病死了,这周渚是从西边那人市里买来给侍读学士的。”
一个月前?
怎么这么巧,魏温然和周家二小姐有联系是一个月前,周渚被人买回来伺候侍读学士也是一个月前。
盛怀宁不由自主将这些事串起来。
难道这个局真是魏家设的,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吗?
若此时能查出来贺东是被魏谆收走办事的,那便几乎能下定论了。
盛怀宁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的镯子,想。
倘若真是魏家,那魏家手中的红障从何而来?
是从别处得来的,还是魏家本来就有。
魏家和前朝……会有联系吗?
她阖了眼,想起上次和谢离在魏谆宫中得到的那些,前朝的信。
挥退暗卫后,盛怀宁起身往外走。
兴许,她要再探一次魏谆的宫里了。
因为上次来过,盛怀宁这次更显得心应手,她一路避开了暗卫,轻轻地进了魏谆的书房。
魏谆的书房里大多是一些字画,盛怀宁打开了上次的暗格,但也并未从中发现什么东西。
在书房一无所获,她索性隐匿在这宫里,悄无声息地走遍了整个宫殿。
宫里一切如常,走动的下人也不多,她巡了一圈,也不曾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奇怪的人。
每个宫殿都灯火通明,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地下的暗道能藏人,若是贺东真为魏谆所用,那魏谆能把他藏在哪?
盛怀宁一一看过,却在整个魏宫都没找到什么端倪。
难道人不在这?
她心中如是想着,仍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而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魏宫底下遮天蔽日的大树下,站了两个人。
“真的来了啊。”
“她竟然想从魏宫找贺东的下落。”魏谆笑了一声。
贺东压根不是他们的人,盛怀宁怎么可能在这找到贺东。
“但这岂不是更好吗?”
她查到魏府,就说明她在怀疑这件事是他们魏府做的,她越往魏府查,一则会两手空空全然无线索,二则……走的越深,越容易露出端倪。
“是更好,想办法透点红障的消息引一引她。”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瞧一瞧这温和贵女的皮囊下,到底是一层什么样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