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晋江正版】
沈君弦还在宗门里的时候就总是在想,若是小妄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和万俟烬之间,小妄会选哪一个。
其实在几天之前他依然在猜这件事,只不过这个选择被他自己硬生生掐断了。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推开了闵妄然的手,笑道:“不用关心我,你快去忙吧。”
“真的?”闵妄然显然不信,“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他以为是自己手里的东西影响到了沈君弦,把手中核心放远一些,蹲在沈君弦的身侧问道:“真的没事吗?要不出去休息一会儿?”
沈君弦的神色一如平常:“我在这里陪着你吧……难不成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闵妄然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沈君弦留在自己身边。
他现在依然神魂离体,能清醒的时间并不多,那些强提精神的药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即便逆转法器的制作并不难,但依然花费了不少时间。等法器的内核制成的时,三天已经过去了,闵妄然松了口气,枕着自己的衣服直接躺在地上,把手里的内核抛给沈君弦,说道:“我得休息一会儿,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万俟烬就行。”
手里的东西不重,掂在手里甚至让沈君弦觉得不甚真实。他有些不可置信,问道:“这就好了?”
然而闵妄然已经睡着了。
像是之前那样对他毫无防备。
手里的东西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沈君弦把那颗圆球状的内核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似乎只要他稍微一用力,这个希望就能被他碾碎似的。
他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一把匕首,耳边骤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
【警告——】
沈君弦只好把匕首稍微拿远一些,警告声慢慢降低,他稍微缓了一会儿,再一次拿起匕首的时候,刺耳的警告又一次想起,这次不只有警告,全身仿佛都像是被雷劈那样麻痹了。
“嘶……”
他蹙起眉头,手中的匕首不管怎样都无法再往下刺一分一毫,明明离那个内核那么近,却被这个该死的主系统强行牵制,沈君弦心里平白生出无尽的恨,死死地咬住嘴唇,唇瓣上被他咬出一道清晰的血痕,丝丝缕缕的血液顺着唇角蜿蜒流下,他的诞生并非他本意,连脱离万俟烬做个凡人这样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如今连自己的死都不能掌控了!
凭什么!?
主系统凭什么!万俟烬又凭什么!
他想死,想拉着小妄和这个世界一起死,谁都不能拦着他!
主系统的力量已经不似从前,直接干涉人物行为对他而言消耗太大,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让沈君弦抓住了机会,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内核,力度之大以至于让刀尖从内核中刺出扎入了自己的掌心,沈君弦一时感受不到痛,他慢慢地把匕首从自己的手掌中抽出,怔愣地盯着自己流血的伤口。短短的片刻中,他仿佛感受到了无比的痛快,从他诞生到现在的所有时刻,只现在,他才感觉自己是自己的,整个人从来都没有那么轻松过……
轻松到,他连喉咙中的铁锈味都能忽视。
轻松到连必然会到来的死亡都能坦然接受。
“唔……”
沈君弦噗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内脏像是被人用大手用力攥住给碾碎一样,他渐渐地看不清眼前的事,拖着残缺的身体从轮椅上爬下来,一步一步地挪向闵妄然的地方,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
系统和宿主之间的联系让闵妄然几乎感受到了一样的剧痛,他被主系统强逼着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几乎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沈君弦,和被匕首劈成两半的内核。
“沈君弦!!!”
闵妄然惊叫出声,他甚至一时顾不上被破坏的内核,慌乱地爬过去,把沈君弦抱在自己怀里,撩开他的衣服迫切地想找到他身上的伤口,然而手指只是轻轻一碰,原本完好无损的皮肉突然化成一滩血水流淌在自己的手心,他抱起沈君弦的身体想往外冲,手掌穿过房门的时候,又忽然意识到没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绝望席卷了全身,闵妄然跌坐在地上,张张嘴努力想让自己发出些声音。
“来人……”
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帮沈君弦捂住哪里,他在沈君弦的纳戒中一通翻找,把找到的止痛止血的药丸胡乱塞进他的口中,又擡起头喊道:“快来人!叫医修过来!!!叫……”
话还未说完,沈君弦便伸手止住了,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必……呜咳……不必了……”
沈君弦的世界早就无比嘈杂,他的眼前是铺天盖地的惩罚与警告,血红色的方框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把他框在其中,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攥住了闵妄然的手,满是血水的脸上用力挤出一丝笑,说道:“犯了错,他要抹杀我……”
“别说话!你别说话……”
闵妄然抱起他再一次冲向门口,然而手掌却还是像之前那样穿过了门,他依然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他咬了下舌头让自己冷静,抓起沈君弦的手想用他的手推开房门,沈君弦又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小妄……不用救我。”
也许是因为五脏已经被主系统碾碎,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气。
“我从来都不值得你救,我想带着你一起死,我……”
话音未落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吐出的血水里带着红色的沫,他努力睁开被糊住的双眼,像是想要记住闵妄然的样子,抚住自己的胸口缓了半晌,才说出最后的一句话。
“如果我们一起死了,我很高兴你来陪我。如过你还活着,你不用对我有愧,我想让你知道……”
沈君弦伸出二指点在闵妄然的眉心,从他们初识到现在这一刻的所有记忆立刻涌入了他的脑海,沈君弦的所有记忆、他不为人知的所有情绪、那些被掩埋的真相,此刻都像是一张画卷一样,所有的细节全都展现在闵妄然的面前。
“我想让你知道,你很好,是我一直不值得。”
主系统的惩罚已经到了。
沈君弦的身体在他的面前慢慢融化成一滩血水,闵妄然摇着头,拼命想抓住些什么,无数次想推开房门向外面求救,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除了眼睁睁看着沈君弦化成一滩血水,那些血水再慢慢地变成飞沫消失在空气中,最后连血腥气都留不下了。
闵妄然神魂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另一个世界拉回了此世。
身为宿主的沈君弦受到惩罚消散,而他又必须做出逆转法器挽救世界崩塌。
所以主系统不得不把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内,短暂地还给他。
闵妄然站在地上,环视四周像是想要找些什么,兴许是沈君弦留下的痕迹,地上有一个光点,他猛地蹲下来把那小物件捡起来放在手心——
是沈君弦的纳戒。
然而里面的东西也随着沈君弦一起消失了,这只是一个空空的戒指。
闵妄然神情恍惚,把沈君弦的纳戒戴在手上,一步一步地迈到刚刚无论怎样都无法跨越的房门前,伸手轻轻一推。
房门开了。
守卫的修士立刻冲了过来,在见到出来的并不是沈君弦,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人时,一个个警惕地举起了剑缓缓靠近,有人去通知魔尊和玄青道君,有人厉声质问他到底是谁,然而闵妄然满脸茫然,不管谁问他,他像是被下了禁咒一样说不出半个字,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直到看见万俟烬的身影,才两眼一闭如同脱线玩偶般倒在了地上。
闵妄然做噩梦了。
他在噩梦里循环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些不是噩梦,是沈君弦的记忆。
沈君弦是万俟烬的一缕分神,是他万俟烬到天煜门用来探查褚鹤心与天煜门勾结一事的人。
后来因为自己,强行把分神和万俟烬之间的联系斩断,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在他被主系统挟持强行让他绑定宿主的时候,小望不行,万俟烬也不行,只有沈君弦才行。
他已经被主系统判定为一个“人”,而并非和小望一样的分神了。
然而切断和万俟烬的联系只是开始。
利用自己分神的身份,向天煜门提供了太多关于万俟烬的消息,在十几年前那次的魔窟爆发中,又参与策划了与褚鹤心联合围剿魔尊的这一行动。
和薛正减一起把他给门中修士准备的法器换成残缺品,导致门中修士伤亡惨重,又在东窗事发后引出转换装置一事,说他做的东西是邪门歪道,要尽数销毁……
这是沈君弦的所有记忆,他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给了闵妄然。自然也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告诉了他。
沈君弦怕失去浮罗沙的身份后,他会不再重视他。
到时候他们都变成了凡人,他们互相之间不会再有对同类的怜悯和惺惺相惜,也不再是彼此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
所以沈君弦并不需要他救,也从来都没想让他救。
等到时候自己一无所有,沈君弦自然就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是沈君弦错算了天煜门。
沈君弦没想到天煜门会为了填补魔窟去取他的血肉,导致他只能被封在冰棺中什么也做不了。
更没有料到,一向以仙门自称的天煜门,居然比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还要可怕几分。
闵妄然一时愕然。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血会是被沈君弦一手策划摧毁。
梦里恍恍惚惚的,一会儿是被薛正减按着,自己的心血被打上邪魔歪道,眼睁睁看着那些法器被尽数摧毁;一会儿又是沈君弦站在他的面前,迫切地求他救救他。
然而不论如何,他的心绪似乎都掀不起太大的波动了。
恨吗?
闵妄然不知道。
内心乱作一团,让梦中纷繁扰乱的场景被系数碾碎,化成红色的血沫四散开来。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大怨种,如今比曾经遭遇过更怨毒百倍的事降临到他身上,他反而没有太多别的感受了。
那些场景慢慢定格,红色的血沫变成轻盈的灰尘,他又回到了那一日——
打开生锈的锁,掀开盖在破铜烂铁上面的布,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他站在那些法器的面前,伸手拂去上面的灰。
然后,重新拾起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