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0 女子科考

    秋日的细雨还沾在青瓦上,桃源村解救沉塘妇人的故事,却如燎原星火般烧穿了重重宫墙。

    叶蝉衣没想到在桃源村发生的善举,会在七日后化作震动整个京都的惊雷。

    最先传开的是挑着担子的货郎,他们将这桩义举编成了歌谣,随着货担上的铜铃响遍了方圆百里。

    茶馆的说书人添油加醋地将故事绘声绘色讲述,连叶蝉衣为何前往桃源村,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为妇人出头的细节都被反复渲染。

    待叶蝉衣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时,街边酒肆的竹帘后、绣楼的雕花窗前,处处都飘着关于这位奇女子的议论。

    “听说帝君当场教训了要沉妻的恶夫!”

    “就连那可恶的族长也揪出来了。”

    “可不是嘛,还说女子亦能顶天立地!”

    这些话语如同春日柳絮,飘进深闺绣阁,落在寒窗书案,悄然在京都女子心间种下了勇气的种子。

    不出半月,大理寺门前的鸣冤鼓日夜不绝,被包办婚姻的闺秀、受家暴的妇人,攥着写满血泪的状纸,颤抖却坚定地要求和离。

    更有胆大的女子,结伴去文庙请愿,她们素白的裙裾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将联名的血书郑重呈递在孔圣人像前。

    终于,半个月后,朝廷下诏开女子科考的黄榜贴满了城墙,迎来了大璃首次女子科考的盛况。

    当鎏金宫灯在御书房投下细碎光影,叶蝉衣将刻满朱批的奏折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青铜香炉里的龙涎香灰簌簌而落。

    窗外暮色渐浓,檐角风铃在晚风里叮咚作响,却掩不住她眼底燃烧的锐意。

    “若按寻常科举流程,得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层层选拔,待选出女官,恐要耗去整整三年光阴!”

    萧云寒执起狼毫在舆图上圈画,笔尖划过之处,皆是亟待填补的政务空缺。

    “但直接从会试起考……”

    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女诫》《内则》,这些往日桎梏女子的典籍,此刻却成了选拔人才的拦路虎。

    最终,御前会议在更鼓声声中落下决议——省去县试、府试、院试、乡试四级考核,以雷霆之势推开女科大门。

    这道旨意如巨石投入深潭,在深闺后院激起千层浪。

    江南绣楼里,绣娘放下银针反复摩挲新发的准考证;塞外边城,马背上的女医翻出蒙尘的医书重新苦读。

    金陵城的藏书阁彻夜亮着灯火,烛泪在砚台里凝成琥珀,映照出女子们时而紧蹙的眉峰。

    “虽无前序铺垫,但一步登天的机缘千载难逢!”

    茶肆里,戴着帷帽的少女们压低声音议论,她们鬓边的海棠簪子随着激动的话语微微颤动。

    科考当日,寅时三刻的梆子声还未消散,京都贡院的朱漆大门便被潮水般的人群叩响。

    持卷的手或细嫩或粗糙,却都紧紧攥着改变命运的希望。

    负责查验的兵卒看着眼前景象目瞪口呆——有人将各种经书缩印成巴掌大的册子藏在袖中,有人背着装满墨锭的藤箱长途跋涉,甚至有裹着狐裘的异族女子,发间银饰叮当作响地排在队伍里。

    考棚内,九天三试的漫长征程悄然展开。

    晨雾未散时,考生们便就着粗瓷碗里的冷粥诵读经义;夜半更深,油灯将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与窗外摇曳的槐枝交织成画。

    墨香混着胭脂气在考棚里氤氲,砚台里的墨汁被反复添满,宣纸上的字迹或娟秀或苍劲,写满对治国安邦的见解,对诗词歌赋的领悟。

    有人文思泉涌,笔下生花,将“民为贵社稷次之”的论述写得酣畅淋漓;也有人面对策问中关于漕运治理的题目咬断笔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监考官们踩着铺满细沙的甬道来回巡视,沙沙的脚步声与笔尖划过宣纸的声响,谱成了这场特殊考试的韵律。

    当最后一场考试的梆子声终于响起,疲惫的考生们互相搀扶着走出贡院。

    暮色中的她们衣衫不整,发间沾着草屑,却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叶蝉衣与萧云寒已在御书房筑起书山——五十名初选者的试卷堆得比人还高,朱砂笔在宣纸上不停游走,批注的墨迹晕开又干涸。

    “此人文笔虽佳,却过于理想化。”

    萧云寒将一卷扔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被震得溅出星点。

    叶蝉衣捏着另一卷,目光落在关于盐铁专卖的策论上,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张。

    “这篇见解独到,只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已是丑时三刻。

    两人相视苦笑,案头未凉的参茶升起袅袅白雾,在烛火中勾勒出他们日益憔悴的面容。

    曾经闲暇时对弈品茗的雅趣,如今全化作红烛下的彻夜推敲,只为在二十个终选名额中,寻得真正能撑起朝堂半边天的栋梁之材。

    放榜那日,晨光尚未完全照亮贡院朱漆大门,青石板上已铺满层层叠叠的裙裾。

    手持经卷的女子们或骑马或乘轿而来,鬓边的玉簪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绣着兰草的绢帕里裹着她们熬了无数个夜晚誊写的文章。

    人群中,有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商贾之女,发间还沾着运河的水汽;有丧夫守寡的妇人,眼神却比待嫁少女更明亮;更有脱去嫁衣、剪去长发的新嫁娘,用实际行动宣告自己对命运的掌控。

    贡院的监考官们站在明远楼上,看着那如潮水般涌入的人群,不禁倒吸凉气。

    今年女子应考人数竟比往届男子科考多出三成有余。

    当放榜的黄绸如流云般悬于朱雀大街,中榜的女学子们先是愣在原地,待看清自己名字时,有人攥着裙摆喜极而泣,有人将书卷抛向半空,欢呼声惊起了檐角的白鸽。

    但这份狂喜并未持续太久,三日后的殿试如同悬在头顶的明月,清冷而高悬,提醒着所有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