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明珠
那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逗消失了,只余秋日里鸟雀的啾喳。
隋珠本沉浸在姊妹们的欢声笑语中,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还是离她最近的明华杵了杵她,隋珠才慢吞吞地看过去……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记忆中外祖父的模样已经开始模糊了,但奇异地,只是一眼,隋珠便认定了眼前的老人是她那位远在莱州都会记她爱她的外祖父。
“孩子……”
老人翕张着嘴唇,深深凝望着隋珠,缓慢而艰涩地吐出了两字,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他眼中似有泪,既为着隋珠,又为着他那已经故去了多年的女儿。
隋珠自秋千上站起身来,经年的委屈压抑,被父王抛弃和亲后九死一生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像是洪水一般席卷心头,逐渐弥漫在眼中。
“外祖父……”
没有一丝迟疑,隋珠向着老人奔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她像一阵风般掠了过去。
明淞见状,颤着双手,将人拥进了怀中,热泪不止。
“嗳……”
明淞抱着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外孙女,心中的酸涩几乎要胀满整个心田,听见外孙女唤他,明淞几乎是转瞬便应了,没有一丝犹豫。
见祖孙二人这一副泪撒当场的情态,不管是一群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姊妹,还是随着阿爷一起追过来的一群明家小郎君们,看到这一幕,都纷纷噤声了。
见过这一幕,怕是再没人会质疑这女郎的身份了。
明淞身后,三个舅舅外加一个舅母也是忍不住抹了抹泪,目光在隋珠那张酷似幼妹的面颊上流连了几番,眼中难掩悲戚。
若是妹妹还活着……
罢了。
三个大老爷们悄悄抹了抹泪,也凑了上去。
大夫人何氏不仅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手段利落,于心思细腻上也不欠缺,眼见面前一副祖孙会面,情难自抑的场景,她走进了院子,对着一群姊妹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瞪了瞪那群嬉皮笑脸跟上来的小崽子们,将碍事的小辈们都清了出去……
这是隋珠哭得最放肆的一次,不似被父王抛弃和亲的痛苦,也不是被人默拒时的神伤,这一回,只有喜极而泣。
眼泪不住地流,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的眼睛一定肿得很难看。
“阿爷,外甥女,你们赶紧歇歇别哭了,你瞧外甥女,眼睛都成了核桃,都不漂亮了!”
大爷明坤和三爷明钊都还在想如何劝慰劝慰两人,还没想出个好法子来,就听见自家二弟(二哥)舔着脸开了口,说出的话多少有些欠收拾。
果然,听二爷明烨出声,明淞隔着老远恼怒地瞪了这个作死的二儿子一眼,才将怀中的女郎松开。
隋珠也冷静了下来,有些难为情地从外祖父怀里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让外祖父和三位长辈见笑了。”
女郎眸子哭得发红,倒没有变成核桃,倒变成了兔子。
明坤三人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绝不敢笑话外甥女。
大夫人何氏见状笑了笑,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帕子,动作轻柔地给隋珠拭了拭泪,引得隋珠有些不好意思,忙接过帕子,表示自己来便可。
明淞怜爱地看着外孙女,眼中有一半是对故去之人的思念。
“快进屋,外面冷,别冻坏了。”
这话一出,别说是三个舅舅外带一个舅母,就连隋珠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几句。
明明刚入了秋,说得像是寒冬腊月的大冬天似的。
和外祖父互相搀着,三个舅舅和何氏也跟了进去。
六人一落座,明淞仔细打量了一番外孙女的健康状况,发现除了那双哭得像兔子的眼睛外,其他一切正常。
面色红润,两颊圆润,眼中神采奕奕,想来这段日子也并没有受什么大罪。
“孩子,说一说事情的经过吧。”
摸了摸隋珠的脑袋,明淞没忘记正事,神色肃然开了口,问出了几人都关心的问题。
虽然大郎给他们去了信,但区区信件,如何能说清事情的起因经过,还是由自己回来再细细问一问为好。
听到阿爷开口,明坤几人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没办法,一个遭遇东突厥劫杀的和亲公主,居然奇异般地活了下来,还不远千里地抵达了莱州,几乎横跨了大夏的东西,这其中经过,实在是让人心声震撼与好奇。
隋珠见长辈们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心下并没有产生一丝被怀疑的不悦。
毕竟,若是怀疑她,那刚才一打照面的时候便不会是那番情状了。
连隋珠自己都觉得,她能在那番劫杀中活下来,并安然抵达莱州,简直是不可思议!
对上外祖父慈爱的眼眸,她再次将和亲前后的事情一一说出,当然,跟先前一样,没有过多叙述寒霁的存在,仍然只说他是个仗义热心的游侠,于为难中救了自己,并索要了佣金才愿意捎她去莱州……
屋外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偶尔有几缕暖阳洒进来,给临窗的书案铺上一层淡淡的碎金。
四个长辈听完隋珠娓娓道来的话,神色皆是一脸凝重,尤其是听到隋珠为了保住清白几近自戕时,上了年纪尤其爱哭的老爷子明淞眼睛又是一红,差点又老泪纵横。
还是大爷明坤拍了拍自家阿爷的肩,才叫人稳住了心神,继续听下去。
纵使心性坚韧如何氏,同为女子,听到外甥女可怜的遭遇,也不禁叹了半天的气。
“我可怜的孩子,竟吃了这么多苦,好在老天爷垂怜,让你活着来了外祖父身边,以后,外祖父护着你,定不让你再漂泊无依了!”
正是最后一句戳到了隋珠的心门,胸腔中一股热流涌动,她喊了一声外祖父,又悄悄红了眼眶。
漂泊无依,当真是一件极为可怜的事。
三个舅舅也是适时附和着,为外甥女的遭遇而痛心。
这时,三舅舅明钊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隋珠坐直了身子,犹豫问道:“那紫都那边……”
明钊问的委婉,但在场的人,包括隋珠都知晓什么意思。
想起川阳王府那位高高在上,冷漠如斯的父王,隋珠面上笑意淡了淡,回应道:“三舅舅问得好,这也是隋珠接下来想说的……”
“经邙山劫杀一事,在天下人眼中,和安公主早就已经死了,只要不声张出去,除了外祖父和舅舅们外,再没人知道我还活着的事。”
当然,除了寒霁之外。
然隋珠觉得,寒霁虽知道她的身份,却不是那样无聊的人,无缘无故地,肯定不会去揭发自己。
“抛却皇族身份,做莱州一个商贾家的女儿,外甥女真的愿意吗?”
何氏看着眉眼决绝的女郎,将心中疑问吐了出来。
二爷明烨听了大嫂的话,也是不自觉点了点头,想知道答案。
隋珠像是听了一个笑话,轻笑出声道:“于我而言,无论是和安公主还是川阳王县主,对我来说都无甚意义,因为这两个头衔,一个会葬送我的后半生,另一个……”
隋珠话语顿了顿,惨然一笑继续道:“大舅母怕是有所不知了,我在川阳王府,并不受父王喜欢,从小到大,只有元娘,才会像双亲一样疼爱我,我在不在府里,就是多张嘴吃饭而已,不打紧的。”
“再者,我的直觉告诉我,若是再有和亲,我顶着这个和安公主的名头,怕是还要去第二次。”
隋珠的话音越来越低,但明淞几人心头的怒火却是蹭蹭往上涨,那一张老脸,几乎气得发沉。
“岂有此理,这个竖子!”
“当年人模狗样的来要军费,得了便不珍惜了,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早知如此,当年拼死也要拦住四娘嫁他,真是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怒火红心,老爷子一时也忘了体统尊卑,对着紫都那位曾经的贵婿便破口大骂起来,那脸色,仿佛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下来似的!
“阿爷!”
大爷明坤连忙低唤了一句,想拉回自家阿爷失控的情绪。
谁料老爷子非但没有理会,还怒瞪了他一眼,气焰嚣张道:“怂什么,这是在莱州自己家里,谁能听到?”
明坤一听,似乎也有道理,摇了摇头,也不管了,随着阿爷去骂。
二爷明烨虽最会惹明淞生气,但关键时候嘴也是甜的,一看自家阿爷这番模样,也跟在后头骂,三爷在一旁笑得治摇头。
最后还是隋珠听不下去了,将火冒三丈的外祖父劝住了,人才停了嘴。
看着外孙女担忧的面容,明淞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硬是扯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抚了抚隋珠的鬓发。
“乖珠珠,不回正好,以后都在外祖父这里,也别姓李了,跟着我们家姓,以后就叫明珠,做我明家的女郎!”
老爷子眉飞色舞地说完,高兴地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听的隋珠又好笑又感动。
“对了,外祖父,隋珠还有一事要说……”
见外祖父情绪稳定下来,隋珠忽的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来,她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面上开始难为情了起来。
“乖珠珠,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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