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婿

外孙女婿

寒霁踏进来时,带着满身的料峭寒意。

海寇头子见只是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面露不满道:“这就是你们明家的五百万金?唬我呢!”

小小一个檀木箱,自然装不下庞大的五百万金,也难怪海寇头子生疑。

寒霁丝毫不惧海寇头子的威势,看着那檀木箱子,慢悠悠道:“赎金太过庞大,我尽数折成了银票,都在里面了。”

寒霁过于年轻的声音引起了满舱人的注意,他们皆擡头看过来,其中自然也包括明淞。

这样年轻的声音,自然不属于他那三个儿子,更不属于他的孙儿。

所以这个人,并不是他明家人!

但此刻群狼环伺,明淞不能说出来。

“哟,明家怎么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你家大人呢?”

主舱内燃了最好的炭火,因而温度有些高,海寇头子又喝了几杯热酒,半敞着胸膛,看起来凶悍又粗俗。

说完,他率先哈哈大笑了一番,后面的小弟见他笑,也跟着捧腹大笑起来。

“我一人足矣。”

少年桀骜的话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他们止住了笑,示意小弟将角落里的人质扯出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还是很讲道理的,但这银票足不足数,我们需要检查一下……”

眼前只有一个看起来身形单薄的少年,海寇头子并不担心他有胆子使诈,只怕明家偷奸耍滑,没有给足,毕竟这银子可还得分出一半给刺史府里那位大人呢!

皮袄半敞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檀木箱子前,贪婪的目光落在上面,迫不及待将其掀开。

掀开时带起的一阵风灌入,主舱内顿时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飘荡着无数祭奠亡者所用的黄色纸钱,甚至有几张落在了海寇头子身上。

“小兔崽子,敢骗你大爷我!”

被这满眼的晦气给刺激到了,海寇头子怒吼一声,刚拔出刀,还为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几声惨叫。

是明家那老头身边看守的人,如出一辙的,脑门被洞穿,只剩下一个血淋淋渗人的黑洞,眼睛瞪如铜铃,无知无觉地倒下去。

再看那少年,早已不在原地,而是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明家老头身旁,将人护在身后。

系着白玉芍药穗子的长刀出鞘,双刃上的雪色耀人双目。

明淞被推出了船舱,最后一刻,舱门在他眼前缓缓阖上,他只瞧见少年冷峻凶戾的眉眼,在暴雨中渐渐模糊。

明淞站在空无一人的船舱外,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只觉遍体生寒。

渐渐地,里面的惨叫声歇了下来,船舱内渐渐渗出了大量赤红的血,顺着舷梯渗入大海,在海面上只红了一刹,便被海水融了个干净。

甲板上的鲜血也被随之而来的暴雨冲刷殆尽,仿佛都是明淞老眼昏花,看错了。

舱门被打开,一身玄衣的少年握着他那把奇异的长刀,满脸血迹地走了出来。

明淞顺着打开的舱门往里看,出了那些个被抢过来的无辜女郎,再无一人活着。

包括那名海寇头子,正跌坐在虎皮椅子上,脖颈间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明淞嘴唇发颤,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不知说些什么。

一道闪电照亮天际,也照亮了少年低垂着的脸。

那被血迹模糊的脸,经过雨水冲刷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也让明淞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暴雨飘摇的海面上,一叶小舟再度乘着海浪往岸的方向驶去,这一回,小舟之上不再是形单影只的少年,多了一个神思恍惚的老者

小舟上岸没多久,几只装备精良的战船航行在海面上,战船上载满了莱州的水军,正蓄势待发,似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们于暴雨中寻到那只血红的海寇船,伺机登船后,没有找到刺史大人口中的五百万金,反而见到的是满舱血污尸体……

翌日清晨

城北明宅,明家大老爷明坤正在打点着家中钱财,一箱箱金锭被从库房中搬出来,看得围在一旁的明家子孙面露沉重。

隋珠也在其列,脸色同其他兄弟姊妹难看的脸色一般无二。

终于,满地的箱子被清点完毕,明家大老爷刚要吩咐人将其擡着跟他走,外面守门的望子像见了财神一样飞奔着进来,大喊着:“家主回来了!家主回来了!”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心头有些不可置信。

“莫不是我听错了,望子说了什么?”

明瑶怔怔抓住了一旁隋珠的手,声音恍惚地问了句。

“望子说,外祖父回来了……”

隋珠也一改蔫蔫的神色,浑身一震,下意识重复道。

所有人都朝院子外面涌去,想亲眼瞧一瞧明淞是否真的回来了,又是如何回来的。

纷乱的脚步声在众人瞧见那远处的一老一少时,刹那间静止了。

冬风萧瑟,刮起地上零落的枯叶,被身着长筒黑靴的少年一脚碾碎于脚下,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响。

那少年五官浓丽张扬,似一枝最妖冶艳丽的花,能勾人魂魄,然偏生又是一副清凌凌的冷冽模样,眉眼张合间尽是生人勿近。

他伛偻前行,只因背上背着一个笑呵呵的老人,这人正是明家家主,明淞。

纵对少年藏着好奇,但瞧见阿爷(祖父),明家人都火急火燎凑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阿爷可有事?”

“阿爷是如何回来的?”

“呜呜呜,祖父你没事太好了!”

“祖父……”

一瞬间,这股如苍蝇蚊子般纷杂的声音灌入耳中,让少年烦不甚烦。

他蹙起了眉头,刚想发火,就见那双眸盈盈的女郎凑了过来,他火气顿时就被压下去了。

明淞被放下,扶着少年的胳膊,眉头一皱就开始斥喝这些呱呱聒噪的小辈们道:“都嚷什么,吵死个人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五郎你哭什么!”

一看老爷子精神头还这般好,明坤几人便笑出了声来。

紧接着,他们目光移向老爷子身侧的少年,三人对了个眼色,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身侧一阵香风袭过,一道纤纤玉影越过他们,径直到了那少年跟前,像是恋人一般,旁若无人执起那冷峻少年的手,上下翻看着。

“快让我瞧瞧,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轰的一声,像是有一道雷在明家人心头炸响,众人看着眼前那对早已越了情与礼的少年男女,脸色精彩纷呈。

而其中,本应该反应最大的明淞,却只是唉声叹气着,不见丝毫震惊。

早在昨夜的暴雨中,眼见少年提着淌着血的长刀,渐渐逼近他,明淞便问出了口。

“你是谁?为何救我?”

甲板上,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出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恍惚可见其中藏着的一丝血气。

明淞声音有些嘶哑,但那句话还是准确无误地传进了少年的耳中。

只见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意,隐约可见轻笑了一瞬,将长刀抵在他面前的甲板上,语气正经又玩味。

“我是何人?我是你未来的外孙女婿……”

豆大的雨滴缀满了明淞的衣袍,沉甸甸地,压得他有些难受,但听了那少年的话,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老天爷这鸳鸯谱点的,当真是匪夷所思!

因而,经过了一夜的沉淀,明淞已经可以管得住自己的情绪了。

但看到宝贝外孙女像只小鸟一样扑到那江湖小子身上,明淞心又梗了。

农夫与蛇的故事诚不欺他,原来当初救了个会咬人的蛇,咬的还是他的亲亲外孙女!

是的,明淞想起来了。

大约是三四年前,他在莱州城郊外救过一个身负重伤的少年,当时他见那孩子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奄奄一息躺在那,明淞不由地产生了怜悯之心,将人带了回去,请大夫,好吃好喝地养着……

然不过三四日光景,他再去看时,人已经没了影子,只留下一盒金子,其余半句感谢都没有。

他本以为会和这小崽子此生不会再见,没想到……

这小崽子不仅回来救了他,还诱了他外孙女,当真是叫他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他兀自气着,却也不能阻止人家小两口亲亲热热地贴在一处。

这厢,寒霁被女郎忧愁的眉眼盯住,听着她关心的话语,面上心里都十分受用道:“没有,哪里都没受伤。”

“你骗人,我给你扎的穗子都染了血,你还说你没受伤!”

隋珠恼了,挑起他刀上沾染了丝丝鲜红血迹的穗子便就是一顿反驳,润如美玉的眉眼烈烈如火。

她早便注意到了,所以才这样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隋珠没有忘记那夜抚摸在他胸膛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她生怕这一次寒霁为了救外祖父,再次受了那样可怖的伤。

少年目光落在那本该无瑕洁白的穗子上,眉眼一动,懊恼道:“怪我,这是那些海寇的血,不小心溅了上去,污了它,等下我便将它洗干净!”

“真的?”

“真的!”

隋珠半信半疑,忍不住想上手将寒霁衣裳剥下来,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但想起周围都是人,她只堪堪将一双素手按在少年蹀躞上,迟迟未动。

但这在明家人看来,已然是惊骇无比了。

他们家最为贞静美丽,娴雅知礼的女郎,竟对着这刚见了一面的少年亲密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