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相负
险之又险地避过五师兄劈过来的短刃，寒霁身上挨到刀子的伤口阵阵抽痛，鲜血的大量流失让他脑中开始出现眩晕，但周遭层层险象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缠斗中，他隐约听见女郎模糊的哭声，就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剜，比他身上所有的伤加起来都要来得疼。
他多想抽出空去看一看女郎那双盈满了泪珠的眼睛，但是他此刻必须收起他的念想，因为一刹那的分神，可能便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围攻还在继续，大大小小的伤自是难以避免，寒霁不想让她听见，皆死命忍着。
殊不知，他这般压抑过头的闷哼声才最是让人心痛。
隋珠心如刀割，擡眼看着一旁面色风轻云淡的男子道：“寒霁也算你养大的孩子，你就不会有一丝恻隐之心吗？”
隋珠见动摇不了寒霁，就想试试能不能从他这里下手，让他稍稍心软，放寒霁一马，她看了，那柱香可才到一半！
她生怕寒霁有个三长两短，那样的话她的余生定然活在痛彻心扉里。
察觉到隋珠不再沉浸在悲伤中，还这样问他，白夙玉暂时将目光自那险象环生的少年身上移开，目光平静如水，好似在看她，又好似陷入了一场回忆。
“我从乱葬岗捡到寒霁的时候，他大概只有五六岁，在死人堆里奄奄一息，饿得只有皮包骨头，根本不像是五六岁的孩子，我本以为他早断气了，毕竟那一年闹饥荒，饿死的孩子实在太多……”
隋珠任他说着，没有言语。
纵使她也猜到过寒霁身世悲惨，可能以前过着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日子，但听了男子这话，心里还是窒了窒。
“后来呢？”
对于寒霁的事，隋珠总是想知道的多一点，哪怕是听着让她难过的。
“见他还有口气，想着带回去日后也许能给门中打个杂干点活，便领回去了，后来寒霁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骨骼精奇，天赋绝佳，比他见过的任何孩子都能吃苦，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我便花钱培养了他，这么多年来，寒霁也确实没让我失望，百发百中，从未有过任何一例败绩……”
“本想着，若是他能一辈子都能那么如我的意，待我去了，将这一生门交予他也无妨，可惜，他少年慕艾，遇上了你。”
你字落下，男子眼中划过一道冷光，直直射向隋珠，语气也随之带了些寒意道：“刚发现寒霁与你生了情后，我本想杀了你以绝后患，毕竟我确实不想失了寒霁这样出色的苗子，可思虑了一番还是放弃了你，有他在你身侧，又有哪个杀手能得手呢？况且，我了解寒霁的性子，若真动了你，他怕是要翻天，更别提什么接手一生门了，怕是要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我不想去沾染这个麻烦，便任由着你们去了，果然，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你相信吗，其实我也不想看到这一幕，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他根本没遇上你。”
“还有……”
白夙玉突然有了一个好玩的点子，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弧度，幽幽道：“几月前，门中也有一个脱离宗门的，是宗门内年纪最长的大师兄，同寒霁一样，为了个女郎来送死，最后啊……”
“最后如何了？”
这实打实引起了隋珠的好奇心，毕竟前人的成败也能给隋珠些信心。
白夙玉看出了女郎的殷殷期盼，但不想她如意，故意使坏，变了口风道：“死了，死得还很惨。”
适当地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活像地狱里得阎王。
隋珠心里一沉，暗骂自己开头什么眼神，竟觉得这人温润雅致，如沐春风，明明就是一个恶鬼！
没讨到想要得答案，隋珠偏过头去，不想再理会他，谁料目光一转，就看见寒霁为躲避一道暗箭，整个人摔到了地上，而这时，恰好有杀招逼来，眼看着那抹寒光就要落到他身上……
隋珠头皮发麻，心中惊骇，立即就要奔过去。
可隋珠忘了，身子所中的药还未完全散去，随着她猛烈的动作，身子一阵发软，整个人便扑在了雪地里，要不是白夙玉给她披狐裘时系得紧，隋珠怕是要把狐裘都给扑掉。
饶是如此，隋珠还是脸着地，埋到了雪里，硌得她有点疼。
好在，擡起头看过去的一瞬间，寒霁的危机已经解除，凭借敏捷的身手，少年长腿一擡，径直踢开了那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弯刀，抹了抹脸上的血沫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再度站起身来。
见此，隋珠长吁了口气，心中大安。
等寒霁过了这个危机关卡，隋珠才想起自己正跌在雪地里，想要爬起，但浑身又没力气，着实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白夙玉看不下去了，从后面将人给扯了起来。
“别乱动，要是摔破相了，寒霁可是会抛弃你的哦~”
白夙玉故意吓唬她，隋珠却是不信的，寒霁才不是那样的人。
“寒霁才不是那样的人！”
但相信归相信，没有女郎会希望自己破相。
香已经燃尽了大半，寒霁虽看起来不太好，但依旧没有倒下，这让隋珠心中充满着希望。
寒霁黑色的衣袍在夜色的渲染下显得更沉更暗了，如隋珠这种外行人自然看不出什么，只会以为是夜晚的缘故。
但白夙玉不一样，他知晓，少年那身黑袍上，已经全是沉甸甸的血水了。
还有那不再灵活的腰身，也是因为受了一记劈砍，估计此刻正流着血水吧。
这些，都是五感平庸的女郎所看不到的。
也好，至少不会一个劲掉眼泪了。
这样想着，白夙玉松开了眉头，看了眼那即将燃烧殆尽的香，神色喜怒难辨。
然他还是高估了这女郎的坚强，还没喘两口气，身旁又传来了女子特有的抽噎啜泣声，那泪珠子也像雨点一样，接二连三地往下砸，那地方的残雪都被女郎融了个遍。
“哎……’
看着女郎一张漂亮的小脸哭得眼泪斑驳，又加上刚刚摔倒蹭了些地上的脏东西，整张脸有些惨不忍睹，白夙玉爱洁净，就算不是他自己，入了自己眼的，他也不想将就。
“还没死呢，就这么哭，小心真被你哭死了！”
嘴里不客气，手上却很实在，丢了个手帕过去，示意隋珠擦干净。
想着寒霁还好好的，自己这么哭确实晦气，连忙将帕子捡起，老老实实擦起了脸。
而香也燃到了尾声。
就在火星吞没最后一点时，寒霁终是支撑不住了，被平素里尚有一丝交情的朔风一脚踹出了几丈远，全身痛的痉挛，呕出一大口血，再也爬不起来。
其他人见状，还想追上去补刀，但由于距离过远，人还没奔到那，就听见随侍在那柱香旁边的小童高声喊了句。
“停手吧。”
白夙玉眼皮子一掀，语气沉而有力。
听见门主这一句金玉令，朔风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心里希望小十二能明白他今日这一脚的良苦用心，日后见了不要磋磨他。
隋珠见试炼终于结束，喜极而泣，眼中又是一番泪花闪动，挣扎着起身就要过去看寒霁。
大概是见不得隋珠这等有气无力的费劲模样，白夙玉对着随身暗卫扬了扬手，立马一粒药丸被塞进了隋珠口中。
莫名被强塞了一粒不知名的药丸，隋珠张口欲吐出来，这时身侧人语气幽幽道：“这是解你身子里迷药的，爱吃不吃……”
闻言，隋珠安静了，为了能过去找寒霁，隋珠半信半疑将药吞了下去。
对方没有骗她，这药一下肚，她浑身的力气就回来了，擡腿欲走，身后却传来男子轻到只有她一人可以听见的话语。
“日后若是腻了小十二，想弃了他，那就想想今日他为你赌上的命……”
隋珠神色一怔，回头瞧他，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仿佛刚刚的一番话是她的错觉，根本没人说话似的。
“放心，对他，永不相负。”
好似在回应白夙玉那句话，隋珠语气温柔地呢喃着，语气坚定若磐石。
说完，她再不耽搁，纤细的身影奔向那倒在地上的少年，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发红了。
原来自己那么爱哭。
将落泪前，隋珠自嘲道。
“寒霁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不顾寒霁身上的脏污，隋珠抱起他的脑袋，让其枕在自己的腿上，声音颤抖道。
“别……别碰，我身上脏。”
经历了一番厮杀，少年已是筋疲力尽，但在隋珠靠过来时，还在倔强地推开她，还是这样可笑的理由。
隋珠都要被气笑了。
但下一刻，当她摸到寒霁衣袍上那大片大片的湿濡后，心下才明白了什么，眼泪再次滚滚而下。
寒霁并不是怕弄脏她的衣裳，而是想要掩盖他身上的骇人的伤口和血迹。
究竟流了多少的血，才能变作寒霁这般，仿佛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滚烫的液体自上首滴到他眼帘，少年眼眸轻眨，将那滴眼泪并入自己的眼中，二次流出后，他开玩笑道：“你瞧，我流了一滴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