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脚步微微停顿一下,随后继续向前走着,寒风偶尔吹起,让人的呼吸一滞,那种劲风扑面的感受让城头的常胜军将士心中有些苦涩。
自从范阳兵马溃败,袁朗、花荣、马灵、董平四将掉头杀向易州,郭药师做为此处守将自然责无旁贷,凭借城墙数次挡下城下齐军的攻势。
相对于在平原野战被打的几无还手之力,依靠着城墙,常胜军相比于其他的宋军要好上许多,毕竟这几年辽地混乱,他们这些人一直在战场厮杀,比安逸的禁军要强上许多。
袁朗花荣的攻势已经持续数日,麾下无论骑、步的领军悍将都在攀登厮杀,让城头的守军疲惫不堪,就算天寒地冻,坐在冷硬的城墙上也不想起来。
郭药师握着剑柄扶着女墙看向城外,飘扬的黑红旌旗入眼,脸颊上的肌肉跳了几下:“后方可曾传来讯息,援军何时能来?”
甄五臣披着满是破洞的披风上前,掏出一纸公文递上去:“尚未有回应,只是传讯说让咱们顶住。”
郭药师转过身,从他手中接过公文,在女墙的遮掩下打开,风吹过,未被捏紧的部分“哗哗”作响,半晌将公文一把揉成团,抬胳膊摔在地上:“即时招募青壮以作援军,姓童的这是开玩笑吗?他麾下这般多的废物都不能稍阻齐军步伐,这时候现招青壮顶个粪用,就不能征调精锐北上?”
甄五臣连忙转头四顾,见都是自己麾下的士卒随后放下心,没有说话。
郭药师胸膛剧烈的起伏:“他宋国国内又非只有这十来万兵马,多调地方精锐上来,靠着城墙就算是累也能累死
“统制,那咱们如今怎办?”甄五臣神色不安的看向下方:“如今伤亡不少,就算轻伤的能上,也有三成人……”
渐渐昏暗的天光下,点燃火把的青壮上城,将受伤的人抬了下去,背对着后方的常胜军首领看不见表情,半晌沙哑的嗓音传了过来:“赵宋未曾有对不起你我,现在先谨守此处,希望咱们那位太傅快些从宋地调兵过来,否则……”
披风一掀,转过身:“若事有不谐,咱们突围他也无话可说。”
忙忙碌碌的身影走上高处,不断有人将准备好的沙石倒入城墙缝隙中,粘稠的液体随后浇灌进去,修补的人在心中祈祷着。
……
夜风吹拂,点燃的篝火在夜晚摇晃不定,旌旗与帐篷不时因为风大发出几声声响,持着兵戈的士卒提着气死风灯从营帐中间走过,有快马从西北方向而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处理完快马传递军务的吕布捏捏鼻梁,振作精神看着跪在帐中的令骑。
“……史文恭、縻貹二位将军围攻固安甚急,已经多次攻上城墙,二位将军言,破城就在近期。”
跪地禀报的身影将封着火漆的竹筒高举过头,余呈上前将其拿了过来,检查一遍,躬身放在吕布前方桌案上。
“既然如此说,那等前去固安也是白走一趟……”吕布将竹筒中的军情看完,若有所思的站起身,踱步到堪舆图前:“董先、赵立两人现在到哪儿了?”
余呈想了一下:“今日传讯说是过了高梁河。”
目光顺着弯曲的河道看了看,吕布点头:“他两人从香河至此,速度倒是不慢,连夜派出令骑告知他二人,不必前来与朕汇合,率军去往縻貹、史文恭处支援,一旦安固城破,立取永清,将宋军给朕撵回巨马河以南。”
“喏!”余呈立时应下,随后抬头看看吕布笑一下:“那陛下,咱们呢?”
咚咚——
吕布屈指在挂着堪舆图的木板上敲了两下:“咱们粮草还够,后方又是武清,令步军按照原定计划西行,骑兵跟着朕走,直接压去永清下方。”
砰——
手掌拍在上面:“信安军!”
营帐中,烛火不断地跳跃,将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帐面上。
……
山峰的积雪还没化开,来往的商队却越来越多,一片热闹景象。
自从国朝地军队拿下涿州,这些商队就如闻着血腥味儿地鲨鱼从南边一直行入北边原野,各种值钱的皮货、生药材、北珠被运往南面。
茶叶、布匹则是从南面的城市运来这边,顺带着各种小巧之物、胭脂水粉也开始在宋军占领的城市内流行起来,不能说这些商人日进斗金,最少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也是因此,京师之中对于童贯的北伐从各执一词变得颇有微词,大部分受益的人将嘴闭上,只是一味的让与自家有关的商户北上。
行走的商队延绵而起,车队中的驮马喷着热气,车轮碾压过泥土地,不时因为大块的石子发出“咯噔——”一声。
来自五湖四海的商队管事凑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嗓音带着笑意远远传出。
“今次约莫能赚个万贯回去,好久没遇上这等能赚钱的营生了。”
“谁说不是,我那茶叶,在各处卖上三月也不如今次一趟赚取的多。”
“就是不知这等盛况还能持续到何时……”京畿口音的商人叹口气。
“兄台所言何意?”
“可是有什么消息?”
几个南边的商贩将头探过来。
那人见着数人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顿时来了精神,将身子一挺:“我和你们说,我有个小舅子在永清的禁军中,他和我说前方战事并不顺利,自从和齐开战以来,已经连输数阵,禁军几个叫的上号的将军都被人——”
一抹脖子:“听说城池都没了。”
“不是吧……”
“禁军这般拉胯?”
“那还有假。”京畿口音的商人冷笑:“满京师的人都知道禁军能建房子、吹奏红白喜事、买进卖出做生意,就没听过能打仗的。”
南边口音的拍下大腿:“不是说有西军在吗?”
“听闻西军往东边平州去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凑在一起穿着皮裘的人都是皱起眉头,半晌有人叹息:“若是如此,这岂不是一锤子买卖,早知如此,老子就是砸锅卖铁也多弄两车货了。”
“谁说不是啊……”
声音在嗡嗡嗡的响着,陡然间有人停住脚步,转头皱眉看着后方。
“刘兄,怎地了?”
有相熟的人问了一声,那人转过头,又沉默的站在那边:“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对?”
“什么?”那人一怔。
“地面在震……”
“震?”
远处,平原上的风卷过来,刮起漫天沙尘,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停下脚步,有从军经验的车把式在车辕上站起来,转头观望半天,陡然叫了一声:“后方有骑兵!”
长龙也似地商队彷佛静了那么一瞬,随后炸了锅一般乱了起来。
轰鸣地声响从远处越来越近,扬起地沙尘中,黑红的旗帜在沙土中若隐若现,隐约能看见骑着战马的黑色身影。
“是骑兵!”
“哪里来的这般多马军?”
“你个戆大,自然是齐国的!”
手忙脚乱之间,不少商人连滚带爬的跑上旁边马车,“快跑——”惊慌吼叫声从口中发出。
“郎君,货怎办?”
“跑啊!命要紧!”
驾车的人一扬手中马鞭,清脆的抽响声中,架着车辆飞速的逃离这边。
轰轰轰——
马蹄带起泥土,跑在前方的斥候回转逆行,跑近前军的领军:“报——杨将军,前方有宋人的商队。”
杨再兴拎着长枪抬头看一眼慌乱的商队,挥下手:“去一屯人,将他们扣下来,待陛下发落。”
随后举起长枪:“前进,前进——”
成千上万的马蹄交互踏出,地面惊起浮土,寂静的地面发出巨大轰鸣之声。
元月上旬,齐国皇帝率领麾下骑兵八千南下,威压信安军。
信安军的巡检使不敢出,又生怕得不到援兵,只能诈称齐军人多,连忙向坐镇后方的童贯传讯。
信使接连换成快马一路飞驰进入城池,连口气也来不及歇,一路跑入童贯临时的行营。
“太傅,齐军五万兵马南下,已经兵临我大宋境内,还请太傅示下,该如何做?”
“哪里?”童贯猛的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下方的信使。
“信安城北三十里,巡检使相公不敢派兵出城轻启战端,还望示下该如何做?”
“对,不能轻启战端。”童贯先是点点头,接着在原地走动转了两圈,伸手一指:“你,回去告诉你们巡检使相公,让他守好城池,不得放一个齐军骑兵过境。”
“是。”信使应了一声,眼巴巴等着童贯接下来的话。
那边首位上的太监看他不动,有些恼火的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可你还没说该到底该怎办……
信使张张嘴,最终还是说一句:“小的告退。”
转身跑了出去。
童贯在原地站着,眼神闪烁,接着连声高叫:“来人,来人!”
董耘连忙跑进来:“东家,发生什么事了?”
童贯三步两步走上前,一把抓着他:“备马,快,回汴梁。”
眼见自家幕僚一副吃惊模样,有些六神无主的开口:“齐国打进来了,那吕布亲率五万人南下,已经到了信安军,还留在这里岂不是要命?”
董耘一愣:“怎生可能?前方还未传来战报。”
童贯大手一挥:“怎地不可能,这厮从平州过来,不需经过前线,直插后军过来未必不可。”
神色紧张的背着手来回踱步:“我等军力不足,信安军一定是守不住的,信安军一失,齐军届时直接率军攻过来,北方若失,齐军随时南下,过了这河北就是京畿之地,到时官家就有危险,对!”
站住脚,望向自家幕僚:“凭借高俅那厮如何能领禁军以抗齐军?洒家要快些回京师护卫官家周全,不能让他老人家有危险。”
“呃……”董耘张张口,半晌挤出一句话:“那齐国的礼部尚书还在此处,那吕布如何会不顾他死活攻过来?”
“那厮是做贼出身,做贼的如何会顾及这般多!”童贯看着董耘吼出来:“那杨朴说不得就是派过来让我等掉以轻心的,他姓吕的还不是来了!”
“谁来了?”
门外,王安中的声音传来,童贯连忙揉了下脸,长吐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二。
匆匆跑进来的文臣先是随意的拱拱手,接着走前两步开口:“太傅,听闻齐军南下了?”
“传的这般快?”童贯一愣,接着点头:“不错,那吕布亲率大军十万南下,已经兵临信安军。”
董耘斜眼看了一下自己东家背影,低头想了想,适才听的应该是五万没错,接着将嘴抿紧,免得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
王安中吃了一惊,忍不住又走前一步:“那这般说……战火岂不是随时都能在我大宋境内燃起?”
童贯脸色铁青的点点头。
“这……”王安中吸一口凉气,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这般多兵马如何能抵挡的住。”
童贯也没吭气儿,只是眼神儿一个劲的往外瞟,显然心思早就不在此处。
厅中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外面太监与侍卫走动的声音传过来。
“太傅,您说……”王安中捏着胡须想了半天:“那吕贼过来,会不会是因为我等现在还没将张觉与刘延庆交出去,是以……”
拉长的声音中,闪烁的目光落去童贯身上。
“嗯?”童贯先是疑惑的发出一个音节,随后回过神来,认真的想了想,“你说的……不无可能。”食指指肚摩挲着自己的短须,缓缓开口:“叫那个杨朴过来,和他谈谈,咱们可以交出张觉,问他能不能留下刘延庆。”
王安中立时会意,连忙拱手:“既然如此,先由下官去和他商谈此事。”
童贯点头挥手,看着王安中快步走出房间的身影,目光看去旁边的幕僚身上:“准备车架,咱们回京师。”
那边的幕僚连忙拱手应下。
元月辛亥,宋臣王安中会齐使杨朴,两方商谈许久,前辽官员张觉被移交至齐使者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