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边蒙蒙发亮,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穿着朝服的杨朴骑在战马上,带着三百精锐骑兵飞速向着信安军接近。
马蹄轰鸣的响动,从远处传至附近,在城头的将官见着,连忙嘶吼几声,一道道穿戴整齐,带着兵刃的身影跑上城头,神情紧张的看着来骑从视线中跑过。
战马掀起的尘烟直插向北,三十里处,一座军营正矗立在河流旁,熟悉的齐字大旗与代表皇帝的龙旗映入眼帘。
军营门口守卫的士卒见着来人,愣了一下,上前拦住,验明正身随后放入营中,杨朴进营下了战马,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昂首挺胸向内走去,后方的士卒押着张觉跟上,五花大绑的身影垂着头,一脸沮丧的跟在后方。
“那是谁?”
“不知道啊……”
“看着好像是个大官儿。”
营内,军马的嘶鸣声不时响起,穿着黑甲的士卒好奇的看着进来的身影窃窃私语。
韩世忠手中抓着肉干,迈着八字步一走三晃的行进在营帐之间,但见他头上皮帽歪戴着,身上皮裘敞开,露出里面黑色云纹军装,时不时抬手撕咬下肉干咀嚼着。
听着外面有动静传过来,好奇的向外走了几步,叼着肉干转头看过去,看清来人,当即脸色一变。
杨朴正好和他走一个对脸儿,眼见他衣服不整顿时脸色拉下来,伸手一指,还没开口说话,韩世忠脚下用力,直接向后一跃跳回军帐之间,反身就跑。
“……哼,你跑能跑哪去,衣冠不整,形象不佳,今日非参你一本。”恨恨将手放下,杨朴沉着脸说了一句,一甩朝服袍袖,正一下衣襟,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小块沉香含入口中,方才带着人向中军大帐而去。
吕布正在享用早膳,简单的肉粥配着几个馕饼、两碟酱菜,信安军的守军自打他在此安营扎寨就没见着有人敢出城门哨探,若不是怕骑兵折损严重,他都有挥军攻城的冲动。
“陛下,礼部杨尚书求见。”帐外卫鹤撩开帘子走进来。
“他怎地过来了。”吕布呼噜噜将肉粥灌入肚子中,随后擦擦嘴:“让他进来吧。”
卫鹤转身出去,随后帘子一掀,穿着扳正的人走进来,两足八字分立,左手压右抬至胸前,躬身而下:“臣礼部尚书——杨朴,拜见陛下。”
双手稳定立如山峰耸立,腰为轴前倾,整个人屈膝微蹲。
吕布面上肌肉跳了一下,连忙正容起身答了半礼:“杨尚书且起,军中一切从简,不需这般正礼参拜。”
杨朴起身,站定开口:“臣非军中将领,且未大礼而拜已是放肆,如何还能再行简化,此不利皇威树立,亦容易让臣子心生骄意。”
吕布张张口,随后认命地闭上,点头,再开口就成了“卿说的有理。”,伸手邀对方落座,颇有礼节开口:“卿怎知朕在此处,又怎会骤然而至?”
“臣在保定军见宋人今次北伐主帅童贯,要求宋人归还叛将张觉,初时宋人还嘴硬不肯,臣本做好等待前方大军战报的准备,未曾想,前日宋人突然松口约见臣相见,同意将张觉送还。”
吕布有些明白过来,轻轻点下头:“看来是因朕率军南下至此的缘由。”
“正是如此。”杨朴面上露出一抹笑容,拱手:“说来臣能完成此番交涉还是多亏陛下,不如说陛下才是促成此番交涉的推手。”
外面兵卒走动的声响传进来,吕布面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大笑起来:“未曾想杨卿也会说好话拍马屁。”
杨朴一脸正色:“臣所言都是肺腑之言。”
吕布只是笑着摆摆手,随后若有所思道:“宋人可曾提出什么要求?”
“确有。”杨朴点点头,肯定对面皇帝的猜测:“他等自然是希望我军得了张觉后退军,臣没有应下。”
吕布露出笑容。
端坐的文人面上不屑:“我军如今占优势,是攻是退都该由我等说的算,且陛下率军压境,他等如何还有讨价还价余地。”
想了想又开口:“不过臣同意对方留下刘延庆的请求,并没有强要对方交出来。”
“这人本来就是朕试探所用,卿能将其要来说明宋人软弱到连自己本土将领都无心护住,届时就可多让人在宋地宣传,瓦解其军心。”
吕布笑呵呵的起身:“若是不交,留在宋地也是好的,那般废物之人为帅统军,对我军而言战场之上折损更少,此事何乐而不为。”
杨朴也没坐着,跟着起身:“陛下所思极是。”
“好了,咱们出去看看张觉那混账。”吕布将一旁的汉剑挂在腰间,迈步向外走去:“让这逆贼多活了这般长时间,也是该有个结果了。”
杨朴在他身后无言拱手躬身。
寒风吹拂过边境的原野,带着附近河水的气息有几分湿寒。
张觉跪在地上,不时抬头眼神飘忽的看看行走而过的士卒,心中的寒意比吹在身上的冷风更甚,本以为跑到宋境内,宋人会因自己主动投靠而优待,以此吸引更多北地汉人来投,也好与齐国在北边分庭抗礼,哪里料到直接将自己给送了出去。
这些宋朝的官儿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猜不透啊……
百思不得其解,张觉自被送给杨朴等人后就一直在心中嘀咕,到现在都没个答案,只觉得自己脑袋涨的厉害,禁不住低下脑袋,一脸的纠结。
哗——
身前守卫在帐篷的武卫将身子一挺,身上甲胄发出一声碰击声响。
“你就是张觉?”
一双绣有赤舄(xi)的战靴出现在眼前,张觉缓缓抬头往上看去,鞘镶北斗七星的佩剑、兽头鞶囊、绛纱袍、黑色云龙纹袍服。
心中不由吸一口气,隐隐猜到来人身份,“……”嘴唇抖了几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为何不说话?”
吕布皱起眉头,歪下脑袋,睥睨的看着跪在帐外的身影,眼见那人的身子开始抖动,不屑的一撇嘴:“敢做不敢当的混账。”
抬起脚,猛地一踹,张觉口中“啊!”一声向后飞出半丈地,仰面在地上滑出数尺停下,呻吟着蜷缩起身子,扭动几下没能起来。
“因你这等人,损我一大将。”
脚步轻缓的走过来,吕布居高临下看着张觉扭曲的面容,心中厌恶更甚:“来人。”
余呈、卫鹤上前一步:“末将在。”
“带下去。”吕布一挥手:“待来日回转之时,驱马拖毙于野。”
“喏!”
两将应声,向一旁示意一下,自有武卫士卒上前将其架起,张觉适才被踹呼吸畅,却也听的清楚,此时顾不上疼痛,连忙高叫:“陛下,且听我解释!陛下,听我解释!”
“等……饶命,饶命啊!”
吕布嫌恶的看他一眼,抓着他的两个武卫自然知道自家皇帝心思,手上用力将人拖下去,求饶之声渐行渐远。
“软蛋——”
甩了下手,吕布转头看向杨朴,心思一动:“对了杨卿,那童贯是在保定军?”
“……臣走时,那童贯好似也是离开了。”杨朴侧头想了想,叹息一声:“那太监比臣还要早一个时辰出城,记得与臣议事的王安中听闻此讯也是面上惊愕,不似作伪。”
“宋人也是糊涂之辈,阉宦误国之辈,安能让其立于朝堂。”吕布口中说着,转身往帐内而去:“罢了,既然那太监不在,朕也懒得跑那一趟,向后传讯縻貹等人,尽快攻取永清,朕这边压着宋人的援军不让其北上干扰他们。”
“喏!”
传令的士兵飞奔而出,吕布转身要回之际,侧面传来杨朴声音:“对了陛下,还有一事。”
“嗯?”
“虽说军中一切从简,然穿着、行走也该有个军人仪态,今日臣……”
声音平缓、铿锵,随风飘远。
……
齐建武五年元月中旬,固安在縻貹、史文恭强攻下被破,赶来的董先、赵立二将率军与之汇合,一同杀去南面永清城。
城内守军本就因齐国骑兵南下而惴惴不安,如今前有大军来袭,后有近八千骑兵横在城池与信安军之间,顿时没了战意。
军中将领在史文恭到来前打开城门,一路向西,又转折往南跑去雄州,只是他等不知,自己的动向也一直为南面的骑兵所关注。
与此同时,张觉被交给齐国使者团的消息也在快速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传递,本来整装待发的新军也迟疑的停在霸州,不敢上前。
王安中一面在保定催促前方新成之军越过巨马河北上,一面派人向南方搜寻童贯的身影,只是两边都无好消息传回。
前者诉苦有齐国骑兵在周边巡弋,对方皇帝御驾亲征,不敢轻进,希望保定那边派出更多兵马与己汇合,后者快马一直跑去河间府也没看着童贯的身影。
消息传回,顿时让王安中有些坐蜡,原本北伐军中,童贯权责最大,军令出自他手,不管合理与否,各军将领都会应下。
如今他坐镇保定,凭借他的身份资历压不住前方那些来自河北河东的将领,更遑论归降过来的常胜军,往常就是童贯在此也要好声好气的与之说话。
“王相公,王相公。”
跑进来的小吏挥舞着手中的信笺:“前方新城来信,还请恁过目。”
“齐军打至新城了?”王安中陡然站起身,三步两步迎上去,一把将信抓过来撕开,仔细看遍信中内容,脸上色变:“该死,翟家兄弟这是何意,那张觉不过一介降人,送不送与齐国关他们鸟事!”
啪啦——
纸张被这文人狠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他等好好守城就是,关心这些做甚!”
小吏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王安中走动两步,又去桌后坐下,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随后吹干了装好,递给那边的小吏:“你去找人,快些将信送去新城,告诉翟进翟兴两兄弟,朝中决策如何还不是他俩一介武夫可以置喙,安心守城,莫管其他。”
小吏应了一声,连忙向着外面跑去。
不多时,一匹快马向着北面飞速而行。
……
战马在原野奋力迈动四蹄,举着狼骑旗帜的骑兵纵马跟在王寅后方飞驰,呼啦的声响从旌旗上发出。
从空中俯瞰下去,密密麻麻的骑兵、旌旗,数千人的骑兵就像起伏的洋流,汹涌澎湃。
狼骑之中,马背上的耶律四子并排而行,最侧边的身影乃是耶律宗霖那个憨子,望着四周飞驰的战马,用力揉了下口鼻:“终于又捞着仗打了,还以为陛下要咱们攻信安军呢。”
耶律宗电斜视冷笑:“傻了不是,若不是没法子,你何时见骑兵下马攻城的。”
“那些草原人不就是这般。”耶律宗霖悠悠的瞥自己二哥一眼。
耶律宗电翻个白眼:“往上数八辈儿,咱们家也是草原人。”
耶律宗霖随意的挥挥手:“啊对对对,咱们家祖宗八代都感谢二哥你的肯定。”
马蹄声音沉闷如雷,涨红脸的耶律宗云陡然从马背上站起,抡圆了胳膊。
啪——
“啊!”
耶律宗霖被打的往战马上一趴,打人的那个“嘶——”一声不停甩着手,口中兀自叫嚣:“你这蠢材……讨打是吧!”
“二哥,骂俺蠢材对你可不利!”
“有什么不利?”
“咱俩一个爹,俺蠢,你也聪明不到哪去!”
“老子干死你个混蛋!”
耶律宗云、耶律宗雷两个看了吵闹的兄弟一眼,彼此叹口气,脑袋歪向一边,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实在是没力气管这两个胡闹的混蛋。
呜呜、呜——
下一刻,传令兵吹响了牛角号。
正在马背上闹着的两人陡然一怔,耶律宗云沉下脸,“别闹了!”吼了二人一句,随后绰起偃月刀:“追到宋军的踪迹了,可别被他们跑进霸州去!”
“瞧好吧!”
两个闹腾的兄弟各自抄家伙,面上兴奋:“这些混蛋,从永清跑来这边,害咱们跑的这般远。”
“他们不跑,咱们也没功劳啊。”耶律宗雷慢悠悠的说了一句。
“弓箭准备——”
不远处的将校喊了一句,身旁的狼骑齐齐将强弓翻出来,抽出箭矢,奔腾的马蹄声中,前方的绯色身影进入眼帘。
“此战杀戮为主,冲——”
狼骑大纛下,王寅喊了一声,胯下转山飞奔腾而起,四周的呼喊声,远远近近融合一起。
“杀——”
……
横刀砍下,登上城墙的马灵快速奔驰在城头,巨大的人潮在易县城外涌动。
兵锋蔓延,攻势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