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砍价的,没见过这么砍的!三十两生生砍去一半?
这小子压根不是诚心租铺子!
他气道:“我这铺子虽然不大,位置是独一份的好!左边是大名鼎鼎的琳琅阁,每日不知多少夫人小姐光顾。右边是晴雅集,每日来往的文人墨客数不胜数。”
李荀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位置如此绝佳,茶坊却空无一人,这经营得是有多惨淡……
见她油盐不进,赵掌柜更恼了:“听公子口音,怕不是京城人吧?咱们京城,尤其是御街的铺子,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个价!”
兴许是他声音有些大,后院打盹的伙计被惊醒,探头问道:“掌柜的,来客人了?”
赵掌柜气势一滞,慌忙回头喊道:“不是,走错门了!”
“哦……”伙计的声音难掩失望,“您别磨蹭了,赶紧想法子招揽生意吧!月底东家查账,可怎么交代哟!”
赵掌柜脸上臊得慌。
前脚刚嘲讽外地人不懂行情,后脚就被自己人揭了老底,那点谈判的底气瞬间泄了大半。
“知道了!瞎操什么心!咱这旺铺,那点小钱算个啥?”
他强撑着朝后院嚷嚷,眼角却紧张地瞟着李荀月和牙人。
李荀月回以一个优雅而礼貌的微笑。
牙人则是一脸看破不说破的微妙笑意。
赵掌柜清了清嗓子,佯装让步:“最低二十五两,少一文都免谈!”
李荀月微笑依旧:“十八两。¨看¨书′君. ¨追′最·薪¢蟑*截`”
赵掌柜牙关紧咬:“二十二!”
““二十,月付。”
“……你别欺人太甚!”
“那算了。”
“……诶!等等!”
牙人适时笑呵呵地掏出契书:“得嘞,那就签了吧?”
赵掌柜偷瞄一眼后院,再次压低声音:“这契书……就不必过官了。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帮我打理铺面的远房亲戚。”
李荀月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二十两拿下御街铺子,她做梦都能笑醒。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住了:“押赁钱六十两?!”
“公子有所不知,”赵掌柜立刻恢复精明,“京城的规矩——签契时须交三个月月租作押赁钱,专为担保铺内家火无损、赁钱不欠。待赁期届满,家火完好又无欠租,这钱自当如数奉还!”
租金虽然比他预期的低了些,但只要签订契书,对方就要给他八十两的现银,东家月底查账也能糊弄过去了。
李荀月坦然道:“我没有那么多现银,最多只能付一个月押赁钱。”
剩下不足二十两也不知是否能够承担开业的支出,赚钱的速度都赶不上花钱的速度——这钱是烫手吗?
“不行!”赵掌柜坚决反对。
六十两是简单的租子吗?不是!那是他的保命钱!完不成盈利,谁知道东家会怎么处置?听说甜水巷的米铺掌柜被送去养猪,瓷器铺掌柜被罚去烧窑……他可不想去玩泥巴!
思及此,赵掌柜铁了心不肯让步:“少于这个价钱,不租。.零*点′看?书` `首/发~”
“六十两,我确实拿不出。”李荀月环视了一圈茶坊,最终将眼神停在一处:“这样吧,我只要这个柜台、后院一间房和厨房的灶台——月租十两,再分您两成利,如何?”
赵掌柜和牙人张大嘴巴,租个柜台是什么玩法儿?
李荀月继续说道:“签了契书,我先付您四十两。之后每月租金加两成利,一并奉上。”
赵掌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正午的暑气蒸得人发昏,昏得他听到“四十两”和“二成利”就有些心动了。
赵掌柜定了定心神,故作强硬:“这地段的练摊,每月也要交十五两的租子。公子十两银子便想要一处遮风挡雨的安身地,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
李荀月笑了笑:“掌柜的,莫要忘了两成利。”
赵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年轻人,生意场不是玩泥巴!想捏成啥样就啥样?”
糟糕,怎么满脑子都是玩泥巴!
赵掌柜甩甩头,硬气道:“不成,你不用多说了,好走不送。”
他可没功夫跟这乡巴佬闲扯,得好好想想怎么在十来日骗……哦不,赚六十两银子才行。
李荀月不急不忙:“这样吧,您先租我五日试试。若是营收不如预期,我补上半月的租子立刻走人。若是您觉得我经营得好——就按照之前我说的签定契书,如何?”
赵掌柜脑子里过了千头万绪。
这似乎,怎么想都是不亏本的买卖啊?
于是,这桩生意暂定下来,约定五日后由牙人见证签契。
牙人立在清风茶坊的榆木门槛上,挠着发热的后脑勺,横竖都想不明白这桩买卖是谁占了便宜。
罢了,五日后再见分晓。
正午烈日灼烤着青石板,泛着刺眼的白光。李荀月左耳灌进琳琅阁的环佩叮咚,右耳飘来晴雅集的击节吟哦。
她未经犹豫,抬脚先踏入左侧珠光里。
琳琅阁门厅内,冰鉴吐着袅袅白雾,裹挟沉水香的凉意扑面而来。
几位珠冠华服的夫人小姐围坐螺钿榻,指尖拈着越窑金边盏——盏中盛的不是茶,侍女正将冰镇荔枝膏倾入琉璃碗,银匙轻碰,清响悦耳。
掌柜捧出只金丝楠木匣,满堂霎时静了。
匣中檀绒上,静静躺着一支犀角嵌螺钿的步摇。
掌柜缓缓开口:“犀角底子,暑气里不沾汗,蚊虫不近身;南海贡螺钿,用古法煅了七遍;雷州‘月光胎’珍珠,浸海露三载方得这层鲛泪膜,暗夜亦生辉。”
说话间,恰有微风穿窗而入,步摇的珍珠串随之颤动,竟与阁中的琴尾余韵生出和鸣。
满堂珠翠叮咚声里,独这串珍珠摇出清越泛音。
掌柜笑了笑:“犀角纳音,螺钿扩声。这是前朝余微大师制琴的法子,用在首饰上是头一遭。”
话音未落,便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我要了。”那声音里含着泠泠的脆,尾音又拖出些慵懒的绵。
满堂贵女的团扇滞在半空,掌柜的面色一变,朝着屏风的方向躬了身子,“县主安好。”
李荀月下意识地探出脑袋,想要瞧一瞧县主的芳姿,却被一个梳双垂髻的小丫鬟挡住视线。
“公子可有花牌?”
李荀月一愣:“花牌?”
小丫鬟见她神色茫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三楼需持有花牌才可进入。”
原来是三楼是贵宾区,而花牌就是贵宾卡。
李荀月显然不属于这个阶级。
之所以她轻车驾熟地绕上了三楼,全都是凭着前身“李荀月”留下的该死的肌肉记忆。
她歉然作揖:“抱歉,在下不知规矩,差点冲撞了贵客。”
小丫鬟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又挂上了礼貌的微笑:“若无花牌,您可在一楼二楼逛逛,亦有不少珍品。是为家中女眷挑选吗?”
李荀月尴尬地笑笑:“我自己转转,姑娘不用费心。”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大梁,柜姐总是给人很大的压力啊。
小丫鬟的微笑没有淡去,但多了几分牵强:“您请便。”
话虽如此,直到李荀月转了几圈离开琳琅阁,那审视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仿佛生怕这“登徒子”再溜上三楼,攀附哪位贵女做那富贵梦。
小丫鬟千回百转的心思,李荀月全然不知。
她脑中始终想着,方才几位小姐夫人啜饮荔枝膏时,小心翼翼悬腕避开织金袖,生怕水渍污了千金一匹的苏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