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冀国公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左手边坐着老夫人,右手边坐着的,则是他的侄子,冀徒临。

冀徒临的父亲冀徒卫,常年在外征战,无暇顾及家事。

冀国公便将这个侄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从读书习字,到为人处世,无一不倾囊相授。

甚至有人传言,冀国公对这个侄子,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上心。

将来这国公府的爵位,怕是要落到冀徒临的头上。

茅清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一切。

冀国公与冀徒临之间,那份亲昵和默契,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反倒是冀容白这个亲儿子,被冷落在一旁,像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不过,冀容白似乎并不在意。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都坐吧,开饭。”冀国公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下人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将一道道菜肴端了上来,摆满了桌面。

茅清兮原以为,像洛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定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

可没想到,饭菜上齐后,大家竟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冀国公与冀徒临,更是旁若无人地聊起了政事。

说的都是些赋税改革、官员任免之类的话题。

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他人,更别提冀容白和茅清兮了。

在他们眼里,这两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夫人,想吃什么?”

冀容白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嗯……”茅清兮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一道干蒸鸭上,“就那个吧。”

那道菜,正好摆在冀徒临的面前。

冀徒临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这话,动作不由得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冀容白的身上。

冀国公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容白,这道菜是你弟弟爱吃的,你平日里不是不碰这些油腻的东西吗?何况你身子弱,大夫也叮嘱过,要忌口。”

“父亲倒是记得清楚,”冀容白似笑非笑,“那敢问父亲,这满桌子的菜,有哪一样是我能吃的?”

冀国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逆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还有你!”

他转头瞪向茅清兮,怒火中烧,“你是怎么照顾他的?连他能吃什么不能吃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茅清兮冷冷地抬起头,直视着冀国公那双阴鸷的眼睛。

“冀国公这话,未免太可笑了。您自己又何曾关心过自己的儿子?您说他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可您真的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您口口声声说他是病人,可您真的有把他当成病人来看待吗?您尽到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放肆!”冀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茅清兮的鼻子骂道,“你竟敢顶撞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长辈?”茅清兮冷笑一声,“您配吗?”

“你……你……”冀国公气得说不出话来。

冀徒临见状,连忙起身劝道:“大伯息怒,千万保重身子。”

一片混乱中,冀容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真是感人肺腑啊,这父慈子孝的戏码,瞅得我胃口全无。”

茅清兮不再理会任何人,直接推着冀容白,转身就走。

“夫君身子不好,既然如此倒胃口,那咱们还是回去自己吃吧。”

冀容白看着茅清兮的背影,眼底的冰冷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这个小夫人,还真是个有趣的。

身后,传来冀国公气急败坏的咆哮声:

“孽障!真是孽障!”

突然,只听“哗啦”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阵惊呼声和咒骂声。

“哎呦,我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桌子怎么塌了!”

原来,是冀国公面前的那张桌子,不知为何,突然断了一条腿。

满桌的菜肴,全都洒在了他的身上,狼狈不堪。

“肯定是他们搞的鬼!”

有人惊叫起来,将矛头指向了已经离开的冀容白和茅清兮。春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洒进院落,茅清兮和冀容白坐在廊下,倒是清闲自在。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为这方天地增添了几分诗意。

“还是这里舒服。”茅清兮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树上。她向来不喜欢热闹,更受不了那些贵妇人虚与委蛇的寒暄。

外头国公府正厅闹得沸反盈天,各家夫人小姐来来往往,都为了给自家女儿谋个好前程。茅清兮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反正她已经嫁给了冀容白,那些人的算计与她无关。

三月的风还带着几分寒意,树影婆娑,院中的花香也被风吹散了几分。茅清兮瞥了眼身旁的男人,见他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去把炭盆添些炭,再拿个手炉来。”茅清兮立刻唤来语巧。虽然她对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但看他这般模样,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冀容白身子单薄,披着厚重的毛披风,腿上还盖着毯子,活像个怕冷的小姑娘。他的脸色苍白,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感。

相比之下,茅清兮就洒脱多了。一袭红衫青色内衬,腰间系着黑色束带,软剑和平安扣随意地挂在腰侧,整个人干净利落。她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军旅之人特有的气质。

“夫人,饭菜准备好了。”语巧端着托盘走来,一阵饭菜香气飘散开来。

茅清兮眼前一亮,这几日她可是爱上了这院子里厨子的手艺。每一道菜都恰到好处,连调味都完全合她的口味。尤其是那道酱爆鸭肠,每次都让她忍不住多添两碗饭。

“以后要是离开秦府,这厨子我得带走。”茅清兮一边扒饭一边想。她从小在军营长大,对吃食向来不挑剔,但自从尝过这厨子的手艺,就再也吃不惯其他人做的菜了。

冀容白看着她吃饭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茅清兮,只有吃饭时才会露出这般鲜活的模样。她吃东西时眉眼弯弯,连带着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其实这厨子还是他特意找来的。在茅清兮嫁进来的第二天,他就让墨川把京城最好的厨子给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