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属下都恍惚,觉得像是在听将军训话呢。”
茅清兮被他这话勾起了好奇心:“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啊……”雪苏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将军……是个顶好的人。”
这话太空泛了,茅清兮心想。
“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些没了家的人。要不是将军收留,怕是早就横尸街头了。”雪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低沉。
“我自幼在风月场所成长,生母是那里的花魁。我连自己的亲爹是谁都不知道。”
“为防人发现,我娘一直把我当女儿家养。这么多年,我穿的都是女儿家的衣裳,连我自己……都险些信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嘴角微微抽搐:“可男儿身长成我这副模样,迟早是祸端。”
“我记得清楚,十二岁那年,妈妈逼着我接客。对方是个有钱有势的富商,手段极其下作。我娘不忍看我受辱,便将我藏了起来。”
“后来……”雪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娘被那畜生生生折磨死了。事后,那畜生只扔下五十两银子,就想草草了事。”
“人命在他们眼里,贱如草芥。五十两,买了我娘的命,也买了我这条贱命。”
“那畜生要把我带回府里,我心里清楚得很,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他当时并不知我是男儿身,若让他知晓了,我这条命怕是当场就得交代。”雪苏眼中迸射出恨意,“可越是命贱,越是想活下去。”
“就在那天夜里,我摸到一把钗子,狠狠刺穿了那畜生的喉咙。之后我拼了命地逃,可还是被抓了回去。”他苦笑,“横竖都是死,杀了那畜生,我倒也痛快。可就在这时候,将军出现了,她救下了我。”
雪苏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茅清兮,眼眶红得厉害:“您可知,将军得知我是男儿身后,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茅清兮摇了摇头,心中却已有了几分猜测。
“将军问我,可还想穿回裙子。想,便穿;不想,便不穿。”
雪苏的声音微微发颤:“像这种人真是闻所未闻!连我亲娘……都恨我穿裙子的样子。她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掐死,觉得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茅清兮轻轻摇头,语气却很坚定:“我娘不会这样想。”
“是啊,将军……她真的很好。承蒙她指点良多……”雪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不愿再多说。
茅清兮也沉默下来,心中百感交集。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清冷:“我开酒楼,本就是为了收集各方情报。往后,青羽暗卫探听到的消息,都直接送到酒楼。至于你,司玄苏,往后就是醉月楼的掌柜,不必再做其他。”
雪苏一愣,急着分辩:“主子,可我在碧云楼能打探到的消息更多,也更……”
“司玄苏,”茅清兮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不想穿裙子,便不穿。这一点,我与我娘的想法并无二致。”
她注视着司玄苏,目光坦诚:“即便要查明娘亲的死因,我也不愿你再穿上那身不喜欢的衣裳。若娘亲泉下有知,定然也不愿看到。”
她心里清楚,若非司玄苏这些年委身青楼,青羽暗卫也不可能在京城藏得这样深、这样好。
茅清兮回到秦府,屋里的灯还亮着,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冀容白靠坐在床头,手里虽拿着本书,眼神却有些飘忽。
这是她第一次见冀容白精神这般好,不由得愣了怔。
冀容白察觉到她回来,放下书卷,唇角微微上扬:“舍得回来了?”
茅清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这些日子,她的确是经常往外跑。但冀容白也时常昏睡,她便也没将两人这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当回事。
“往后出门,记得跟为夫说一声。”冀容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迟迟不归,我心里……总归是担心的。”
他没问她去了何处,这反倒让茅清兮觉得自己理亏。
她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一声:“嗯。”
茅清兮正要转身去净室,身后,冀容白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这时,墨川与富峻二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主子,华岑那厮……没了。”墨川压低声音禀报道。
冀容白眉头紧锁:“死了?”
“咱们故意放出风声,引蛇出洞,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只是,那人并未得手,华岑是……自己震断了心脉。”墨川的声音里透着懊恼,“属下办事不利,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我们一路追踪那杀手,发现他最后……消失在洛国公府附近。”
冀容白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这不明摆着吗!”富峻再也忍不住,声音里带着愤恨和不甘,“当初在北疆,给您下毒的邱辰,不就是洛国公府的家奴?跟您一块儿长大的!邱辰死后,他身边的人一个都找不着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华岑,结果还是让人给灭口了!动手的,还是洛国公府的人!主子,依属下看……”
“富峻!你给我闭嘴!”墨川厉声打断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富峻脖子一梗,眼圈都红了,“主子这些年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查出点眉目,竟是洛国公府的人下的毒手!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你咽不下这口气?难道主子就能咽得下吗?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墨川恨铁不成钢地低吼。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吵起来。
“够了!”冀容白冷喝一声。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墨川和富峻垂着头,不敢再吭声。他们心里都清楚,若说愤怒,主子心中的痛苦和失望,远胜过他们百倍。
冀容白闭上眼,缓缓靠向床头,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意料之中。
自从他中毒后,若非装作残废,恐怕早已没命。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追查幕后之人,只是没想到,竟会查到洛国公府头上。
洛国公府里,想他死的人不少,但有本事、有胆子对他下毒的,却没几个。
究竟是谁,冀容白心中已有了答案。
茅清兮擦干头发从净室出来,见冀容白还未睡,正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脸上神情莫测,像是平静,又像是冷漠,更像……强压着一丝悲伤。
茅清兮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会觉得冀容白在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