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院的广播喇叭每日晌午准时嘶鸣,中央台的播报裹着北风扎进耳膜:"我国将于1977年12月恢复高考..."宜修攥着锅铲立在灶台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广播里的字正腔圆。虽说乡里已给她安排了县城政府的职务,可大学文凭终究是块硬砖头——四个孩子趴在她膝头喊妈妈时,这念头愈发硌得慌。傅清文坐在旁边陪着自己的妻儿,媳妇我陪你一起考咱们全家都去京城,当晚傅清文便把孩子们连夜送去了祖屋。
县城四合院的玻璃窗结满冰花,八仙桌上却蒸着热浪——他们装的暖气片正突突冒着白气。宜修在《数理化自学丛书》堆成的小山后抬头,瞥见隔壁屋的傅清文正拿红蓝铅笔在报纸上勾画时事摘要,剪报本已摞得比搪瓷缸还高。晨起梳头时,她总要往蓝布头巾里多掖两绺碎发,前日去县图书馆顶风冒雪借书,耳垂冻得至今还泛着胭脂色。
腊月赶集日,旧货市场的积雪能没到棉鞋帮。负责人老孙从柜台底下掏出油墨未干的复习资料,纸页间还夹着供销社的糖票当书签。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时,两人忽然都想起孩子们围着祖屋火盆烤红薯的光景,相视一笑的呵气在睫毛上凝成白霜。
夜读的煤油灯总在亥时三刻打晃。宜修摩挲着那张揉皱的四合院图纸——高考消息传来那日,傅清文便托京城的亲戚定下了西四胡同的四进院子。铅笔印描过月洞门廊的弧度,在西府海棠的位置画了个圈,葡萄架旁还不忘添只狸花猫。"爹说正月就进京拾掇屋子..."话音未落,傅清文已把人打横抱起,老榆木床板吱呀声惊得月亮都藏到了云朵里,倒应了昨夜读过的词牌:"冰簟银床月半胧,茜纱轻透海棠红。低鬟细语含春水,素手纤纤解珮琮。星眸转,麝烟浓,楚腰无力倚屏风。玉炉渐暖金猊冷,犹道巫山第几重?(《鹧鸪天·夜语》)
北炕上的《高考大纲》皱得像腌菜坛里的牛皮纸,傅母的顶针与钢笔帽叮叮当当奏着夜曲。老人戴着断腿的老花镜,龟裂的指腹在蜡纸上勾出工整的经纬,把四十载的持家心得都纳进了错题集——就像当年给新媳妇绣嫁衣般仔细。
在琐碎与焦灼中挨过半年,高考前夜终于压着积雪来了。宜修抖开两套新絮的棉绒内衣,又把柒从空间里翻出来的暖宝宝贴码成两摞——其实识海深处存着恒温暖玉,但柒在识海里提醒:"别叫你家那位瞧出端倪。"她抚了抚印着红双喜的暖贴,盘算等考完便找村办厂子制造,这可比汤婆子轻便多了。弄好以后不光能挣钱还能让人在冬天舒服些。
傅清文端着铝饭盒进来时,正撞见妻子往帆布包里塞保温杯。他们自制的双层搪瓷杯里飘着参须,杯口还缠着防漏的粗麻布。往常烧着暖气的屋里只穿的确良衬衫,可考场据说连煤炉子都不让生,两人把能裹的全裹上了身。
天未透亮,傅母端着荷包蛋卧面等在堂屋。面条汤里浮着油花,林伊伊给女婿紧了紧栽绒领子,往闺女手里塞了双手套:"甭管外头哭爹喊娘的动静,你们只当在自家炕头做题。"考场铁门外果然挤满了人:裹军大衣的中年汉子、扎绿头巾的妇女,还有个半大孩子抱着父亲打了补丁的裤腿哭嚎。巡考员敲响铁皮哨那刻,宜修忽然发现傅清文的中山装暗袋鼓着——他竟把暖宝宝贴焐在心口的位置。宜修都无语了也不知道她这个傻憨憨男人胸口烫不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