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乾清门外一片肃穆。朱红的宫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连檐角上的铜铃都仿佛屏住了呼吸。往日喧闹的朝堂今日却静得可怕,大臣们低垂着头,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刻意放轻了。
康熙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如铁。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李德全偷眼瞥见主子紧绷的下颌线,连忙稳了稳心神,用刻意放柔的嗓音唱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话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往日争相进谏的臣子们此刻都成了锯嘴葫芦,几个阿哥更是把脑袋埋得快要抵上前胸。康熙忽然觉得喉间泛起铁锈味,昨夜的怒火又在胸腔里翻涌。他猛地起身,明黄色龙袍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退朝!"李德全的尖嗓门追着皇帝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小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打起珠帘,却只捕捉到一缕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的余韵。
康熙强撑着回到乾清宫,刚踏入内室,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案,想唤李德全,可喉咙里只挤出一声模糊的呜咽,随即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龙榻上。
“万岁爷!”李德全魂飞魄散,扑上前扶住皇帝,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颤着嗓子大喊:“快!传太医!快!”
乾清宫内顿时乱作一团,宫人们惊慌奔走,连檐下的铜铃都被撞得叮当作响。李德全一边命人急召太医,一边亲自去请太后和太子。
太后正捻着佛珠诵经,听闻皇帝昏厥,手中檀木珠串“啪”地断落,珠子滚了一地。她顾不得仪态,扶着嬷嬷的手便往外赶,口中喃喃:“皇帝素来康健,怎会……”
太子胤礽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皇阿玛昏倒,手中朱笔“咔嚓”折断,墨汁溅在奏本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他猛地起身,连朝服都未及更换,便疾步奔向养心殿。
乾清宫内?太医们跪在龙榻前,轮流诊脉,个个面色凝重。半晌,为首的院判颤巍巍叩首:“回太后、太子,皇上……这是中风之症。”
“中风?!”太后身形一晃,嬷嬷连忙搀住。
“是。”院判额头抵地,声音发颤,“皇上气血逆乱,风邪入络,醒来后恐怕……西肢难动,言语不清,需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劳心伤神。”
殿内死寂,只听得见铜漏滴答。
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恢复威仪:“传哀家懿旨,即日起,朝政暂由太子监国,各部奏折先呈毓庆宫,非紧急军务,不得惊扰皇上。”
太子胤礽跪地领命,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龙榻上?
康熙的手指微微颤动,似要挣扎醒来,可眼皮却沉重如山。他隐约听见周围的声音,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朕,竟成了废人?
一滴浑浊的泪,无声滑入鬓角。
康熙的指尖在锦被上缓缓蜷缩,像一条蛰伏的巨龙在收拢鳞片。他盯着跪在榻前的太子胤礽,浑浊的瞳孔里映着对方恭顺垂下的脖颈——那样脆弱,只需一道圣旨便能折断。
“裕亲王……辅佐太子。”他吐出含混的字句,福全立刻重重叩首,额头抵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
胤礽的脊背绷得笔首,语声却哽咽:“皇阿玛春秋鼎盛,儿臣愿日日在此侍药,待您康复……”
“你、监国。”康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帕子上绽开暗红花斑。李德全慌忙要传太医,却被皇帝枯枝般的手攥住腕子。
当夜,太子监国的诏书便由宗人府誊抄六部。
当旨意到大阿哥府以后。大阿哥胤禔捏碎了青玉茶盏,碎碴刺进掌心:“凭什么,我可是长子!”满地狼藉中,八阿哥胤禩弯腰拾起诏书抄本,烛火在他温润的眉眼间投下阴翳:“大哥慎言,立嫡立长,太子还在就只能是太子监国。”大阿哥无力的叹息,他的母族也是包衣出身。他应该早早放弃的,但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皇阿玛什么都给太子。哎……几人沉默不语。
乾清宫内檀香袅袅,胤礽跪在龙榻前三丈处,双手将奏折高举过顶:"两江总督请拨五十万两治水,儿臣不敢擅专,请皇阿玛示下。"
康熙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李德全连忙捧来朱笔。当看见"改拨三十万两"的御批与太子恭谨的楷书并立时,康熙藏在锦被下的脚趾突然痉挛——这个从小养在乾清宫的孩子,即便在他病中也不曾逾矩。他的保成果然孝顺,事事以君父为先。
更漏声声,康熙数着铜壶滴漏,听着外间胤礽与太医低声
商议针灸之法。他缓缓伸出尚能活动的左手,从龙枕下摸出那卷早己拟好的诏书,又慢慢塞了回去。三日前醒来时,他便密令李德全备下废太子诏。若太子忙于揽权,对他这个病中君父稍有怠慢......还好,保成终究没让他失望。
纱帐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药香混着白雾在殿中缭绕。康熙忽然想起几十年前那个雪夜,裹在明黄襁褓里的婴孩也是这样,用滚烫的小脸贴着他冰冷的朝珠。
"朕的保成。"康熙哑着嗓子吩咐添茶时,浑然不知帐外端着药碗的太子正僵立原地。白玉碗中药汤微漾,映出一张骤然扭曲的俊颜——李德全早己将废太子诏的事透给了他。胤礽暗自冷笑,天家果然无父子,还好是他下手的快。所幸他还有宜修,还有那些注定不凡的儿女。而龙榻上那个糟老头子可没他这个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