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16章 害怕哪天真的忘了

第一十六章 害怕哪天真的忘了

宋意晚上睡得不沉,梦里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一重一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在她耳边低语。

她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亮,病房里一片寂静。

天花板上的灯没有开,只有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灰蓝色光线,把屋子映得冷冷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指向清晨五点。

她没有再躺下,坐起来披上外套,走到阳台上。

海边的风带着咸味,吹得她睫毛一颤一颤。

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再回床上去,而是站了很久,仿佛要把这片海记住。

王思远在七点半的时候推门进来,带着一袋早餐。

“醒得这么早?”他看到她已经换好衣服,坐在窗边画画。

“睡不着!”宋意头也没抬,只是低头勾线。

“梦到了?”

她停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然后继续落下:“嗯!”

王思远走过去,把早餐放下,看了一眼她正在画的东西。

是两个人的背影。

一个穿着宽松长衫,站在屋檐下,肩膀微微驼着,像是在撑伞;另一个则坐在石阶上,头靠在膝盖上,看不清脸。

整幅画只有灰色调,连光线都被画得暗沉压抑。

“是你以前的画风!”他语气温和:“很久没见你画这种了!”

宋意没说话。

她画了很久,最后落笔,然后把笔放在桌边。

“你觉得我还在原地打转吗?”

王思远看着她,眼神平稳:“你没有!”

“可我为什么总在画那个场景?”

“不是你在画,是你在清算!”

她抬头看他,像是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判断。

“你很怕自己还放不下!”

她没有否认。

王思远走过去,将窗户关上,把她披在肩上的毛毯拉好:“你怕的不是放不下,是害怕哪天真的忘了!”

“你怕有一天你醒来,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可你又知道你不该记着他!”

“所以你画画!”

“你不是在回忆他,是在拷打你自己!”

宋意眼里浮上一层薄雾,却很快眨去。

“王思远,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讲话很烦?”

王思远唇角轻扬:“你是第六个人说这话!”

她没有追问前五个是谁。

她只低声说:“你总是比我先看清楚我自己!”

“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他收起她的画,放在画夹里:“只是你太习惯用沉默解决问题!”

“可我不是你的问题!”

宋意忽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头灰蓝色的天空。

“你说他现在在干嘛?”

王思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他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份信封,抽出其中几张纸。

“盼盼托人拍的!”

他将几张照片摊开,是一组医院监控画面截图。

照片上,是一排排病房门口,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男人,黑色西装,站姿笔直,背影清瘦,指尖夹着一张纸,低头看着。

照片时间显示是清晨六点。

宋意认得那个背影。

她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萧晨阳。

“他说……要记你一辈子!”

王思远将照片重新放回信封里,语气平静如常:“所以他每天都去一次精神病院,站在你曾经受伤的那几个人面前,让她们一遍遍看你被烫伤的影像!”

“他甚至定制了嗅觉刺激装置,把你那天衣服上的血味和消毒水混合起来,用在她们的病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意微微睁大眼睛,指尖发凉:“他疯了!”

“不。

他太清醒了!”王思远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他在控制自己。

他不让自己真的疯掉!”

“他不允许自己被原谅!”

宋意扶着窗沿的手缓缓收紧,整个人站在窗边,没有动。

王思远走过去,把信封放进她手里。

“你要是还觉得自己放不下,就看看他是怎么放不下的!”

她没有打开信封,只是攥在手里,垂着眼。

“他是不是……真的变了?”

王思远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人会变!”他说:“但变了不代表可以回去!”

宋意轻轻笑了一下。

“我不会回去的!”

“他现在后悔、痛苦、自责……那是他的事!”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不会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伤我!”

她说完,转身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拿起新的画纸。

“我要画个新系列!”

“名字叫《折叠》!”

王思远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他知道,她是真的在往前走了。

不是强撑,不是逃避,而是主动切断。

因为她终于明白,过去可以记着,但不能回头。

而与此同时,京北的天气转凉了。

萧晨阳站在病房走廊尽头,身后是几个医生压低声音在汇报病患的情况。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那张墙上被永久封存的影像。

那是叶诗韵出事那天的记录,一帧帧切片拼凑出她被推进手术室、被纱布裹满、醒来时眼神涣散的模样。

他一遍一遍看,从不跳过。

直到有天,医生看不下去了,劝他:“萧先生,您何苦……”

“她死了!”他打断医生:“我活着,就得记得!”

“我不痛,就等于原谅了我自己!”

“她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来得及给我!”

“我凭什么活得轻松?”

说完,他转身离开。

医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后来,萧晨阳每天的日程多了一项。

清晨六点,进病院。

站三十分钟,不说话。

然后开车去公司。

晚上十点,回老宅。

看她的照片二十分钟。

写日记三十分钟。

再睡觉。

从不变。

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变得太过冷酷。

但他知道—

他没疯,他只是终于懂了。

当初他以为的“她会一直在”,是错觉。

当她真的离开,他才知道什么叫不能回头的深渊。

现在的他,谁都不需要。

只要记得她,就足够了。

宋意连续几天都没有再提起关于萧晨阳的事,画室里堆起了十几张新画,纸张边角被她反复描过的线条压出轻微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