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269章 她愿一直在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她愿一直在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那个从雨夜走出来的自己,从来都没有被遗忘。

她只是,用尽力气,把她送到了光里。

傍晚六点半,京北初冬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光线将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

宋意坐在王家新画室的地毯上,腿边散着她这两天画下的几张速写纸。

屋子里很安静,暖气开得不高,带着一丝被风打湿过的潮意。

她今天画得不多。

画的是自己,背影。

她并不总是习惯描摹自己,但这一次她想试着从别的角度看一看这个“宋意”—看她是否真的如别人眼中那般从容,如王思远口中那样“活得漂亮”。

可她画到最后却停了笔。

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勾不出那个背影的神情。

不是画不出,而是不敢去猜。

她不知道,现在的她,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仍旧还有那么多未曾剖开的疼,藏在体内安静地流血;是不是所有看起来安静的日子,其实都只是因为她学会了不去喊疼。

她收起画纸,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王思远推门而入。

他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早些,一进门就把外套搭在门边的衣架上,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

“今天没画完?”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笔。

宋意摇了摇头,把铅笔搁进木制笔筒中。

“今天不太有感觉!”她声音温温淡淡。

王思远没有多问,只是坐下来陪着她,安静地看她收拾那些散落的稿纸。

她将一张张纸叠好,动作很慢,不紧不慢,像是在和某种沉默和解。

“你知道吗!”她忽然低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还是没有完全从过去出来!”

“我不是不想走远,是我一走快了,就觉得好像背后少了什么!”

“那些人,那些记忆,那些夜晚……它们还在我身上,有些痕迹,是走得再远也磨不掉的!”

王思远看着她,一瞬不瞬。

“你不需要把它磨掉!”他说。

“它们是你的一部分!”

“不是你的阴影,是你的轮廓!”

宋意垂下眼,半晌没说话。

她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我今天梦见她了!”她低声开口。

“那个曾经的我!”

“她站在旧宅的后巷里,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抱着一大叠被撕碎又粘起来的画稿,一张张贴在墙上!”

“她一边贴一边哭,可没有人听见!”

“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我走了这么久,却突然又原路折返,站回了那个拐角!”

“我看见她哭,却没有走过去!”

“我只是在梦里一直看着!”

王思远静静听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没有走回去!”他说:“你只是还记得!”

“那是好事!”

“你不是逃出来的!”

“你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宋意回握住他,手指发凉。

“我其实也不是真的勇敢!”她说。

“我只是后来……没有别的路了!”

“我只能往前走!”

“有时候我不觉得我是在‘重生’,我只是从原来的路上掉下去了,然后重新爬起来!”

“不是重来,而是继续!”

“哪怕爬得慢一点,也得走!”

王思远靠近她,将她抱进怀里。

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用身体去传递一种沉默的信任。

他从不安慰她太多,也从不打断她的回忆。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愿意陪她一起走下去的人。

夜里十点,王盼盼来送资料。

她进门时宋意刚洗完澡,披着宽松的毛衣,头发半干,正坐在厨房的小桌前喝热牛奶。

“你又瘦了!”王盼盼一眼看出来。

“是最近事多!”

宋意笑笑,眼神却有些疲惫。

“我看你最近展览策划书删改得太狠了!”王盼盼把文件放下:“是不是又想一个人扛全部?”

“不是!”宋意低头喝了一口:“是我想给她一个交代!”

“谁?”

“那个二十五岁就差点死掉的我!”

“我想告诉她,她没白活!”

“她撑下来的每一秒,都值了!”

王盼盼眼圈一热,却没说话。

她知道,姐姐从不轻易说这种话。

也只有经历过那些夜里跌落的黑,才能明白这句“没白活”到底有多重。

“我支持你!”她轻声说。

“但你别再逼自己去完成别人的期待!”

“你已经不是‘需要被同情’的艺术家!”

“你是一个可以选择自己怎么被记住的人!”

宋意点头,眼里微光沉着:“我知道!”

“我只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想起!”

“想起当年在医院病房里签字的那个我,手在抖,可还要装得没事!”

“想起在萧家长廊被骂得低着头,还要回一句‘是我不懂事’的我!”

“想起在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我一个人站在雨里,看着他把伞递给另一个女人!”

“我这些年活得再好,这些画面还是会在深夜重来!”

“我躲不过!”

王盼盼握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

宋意望着她笑了一下,带着那种已经不怕痛的温柔。

“我现在不怕了!”

“我只是记得!”

“但我已经,不被它们困住了!”

那晚,宋意独自坐在画室画到很晚。

她画的是一面斑驳的镜子,镜中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静静看着画外。

她签名时停顿了一下,最后在画角落写下了“yis”。

那是她的新名字,也是她旧生命走完的标记。

她将画收进文件夹,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不是为展览准备的作品。

这是一封只写给她自己的信。

她知道,过去的她不会再回来。

可她会一直记得她,记得那个从死线挣扎回来,怀里抱着画笔、背上藏着疤的女孩。

那一夜,她在窗边坐了很久。

直到东方微亮,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子,她才轻轻合上眼,仿佛终于,在所有的黑夜之后,等到了一点点光。

清晨五点四十,京北的天尚未全亮,薄雾像是从地面升起,将窗外的高楼轮廓都轻轻模糊了。

宋意醒得很早,没有设闹钟,也没有谁喊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天光尚未爬上窗台的时候,睁开了眼。

她从床上坐起,披上毛衣,悄悄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