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270章 夜半无人声

第二百七十章 夜半无人声

王思远还在睡,眉间依旧平稳,侧脸沉静。

他这些日子比以前更忙了,但只要一回家,就将外界的喧嚣收起,只把最温柔的那部分留给她。

她知道,他是用尽全力在给她遮风,不让她再被任何人裹挟着活。

她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换好衣服走进画室,开灯前那一瞬间,她站在门边停了一下。

这间画室是王思远为她亲手设计的,一整面玻璃落地窗,朝东,天亮得早的时候,晨光能直接洒进来。

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她的画作,从最早那些朴拙的速写,到《归线》系列里那些藏着伤痛的线条,再到她后期创作出的《风·无形》与《门外》。

这一切,是她曾失去的生活,又是她靠自己一点一点夺回来的。

她走到画桌边,没急着提笔,只是静静坐下,把那张《风·无形》的底稿重新摊开。

那幅画她一直没公开发表,巴黎展出后也拒绝了转售和收藏。

那是一幅真正意义上只属于她自己的画。

画中只有风。

没有人,没有山水,也没有线索。

整个画面像是被风本身抽离了所有叙述,只剩下一块轻飘飘翻起的布幔,挂在画布中心。

但宋意知道,她画的从来都不是风。

她画的是自己,是在痛苦和沉默之间游走,在重构身份与记忆边缘徘徊的自己。

那块翻起的布,是她曾经一度想撕开的皮—那层叫“叶诗韵”的过往,那副被爱所碾碎的面孔,那段在高楼灯光下无声死去的青春。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昨晚她又梦见了。

梦里她回到了萧家。

那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玄关处的铜雕、客厅地毯上的p萄花纹、走廊尽头的油画与老钟。

她穿着那身白裙,脚边有一个破了口的箱子,箱子里是她所有的画,撕了一半,烧了一半。

萧母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像看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

萧晨阳站在她身后,神情冷淡,目光从她身上划过去,却没停留半秒。

她在梦里站了很久,没人让她进门。

没人问她来做什么。

她站到夜色降临,直到整个房子熄了灯,她依旧站在门口。

梦醒时她没有哭。

只是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那些年,她太习惯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习惯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麻木还是平静。

王思远曾说她像一把刀,刃口锋利,藏得太久,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锋芒还是伤痕。

而她知道,她就是那把刀。

不砍向谁,只留给自己。

清晨六点十分,天光慢慢透过云层洒下来,她重新拿起笔,将画面右下角那一缕未勾完的线描完,然后低头,在画背面写了一行字:

“我是风,不为谁动!”

同一时间,康养中心的走廊被清晨第一道护士查房的铃声唤醒。

病房内仍是一片寂静,窗帘没有拉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未散去的潮味。

萧晨阳坐在床上,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极清醒的灰意。

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发病了。

但没有人说他好转。

只是他的情绪沉下去了,不再掀波,也不再尖锐。

他不骂人,不摔东西,不喊名字。

只是每天睁着眼,看着墙壁出神。

像是彻底认命,也像是彻底断裂。

温雪梨坐在窗边,一只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另一只手握着热水杯,盯着窗外未拉开的帘布。

她也不说话,她已经和这间病房一起沉默太久,久到连光亮都不再主动靠近她。

她不是没想过离开。

可她知道,她走不了。

她从那天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便彻底封死了自己的退路。

她在这个男人疯言疯语里活了太久,也在这个名字背后爬了太多夜路。

她曾以为只要再忍一忍,他会认她,看她,哪怕只是一眼。

可她等到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一句又一句的“你恶心”,一场又一场的精神错乱中,反复将她踩进尘埃的报复。

而她偏偏不躲。

她认了。

她活着,就是为了他看着她。

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是叶诗韵。

不是那个他用来祭奠的女人,不是那个他声称爱了一生的遗憾。

她是温雪梨。

是他活着都无法摆脱的报应。

“你今天不说话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萧晨阳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停在那面墙的某个角落,像是在看一场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幻觉。

“你是不是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好受点?”

“你以为你安静了,我就不会恨你?”

“你错了!”

“你越沉默,我越觉得你该活着!”

“你越像死人,我越要拉你醒来!”

“你想死,太容易了!”

“你欠的账,怎么能靠一句不说话还完?”

她声音越来越冷。

“你不是说,我整成她的脸,是恶心吗?”

“那你就天天看着我!”

“你说你爱她?”

“好,你就看着我这张脸,一天一天像她,一天一天毁掉她的影子!”

“你恨我,你就记着我!”

“你死,我就把我这张脸整在你墓碑上!”

“让你连死都闭不上眼!”

萧晨阳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进了她的话。

但他没有说话。

只是眼中浮现出一点点极深的、近乎扭曲的悔意。

那种悔意不是对她。

而是对自己。

他终于明白,他这辈子最不该做的一件事,不是让她死。

而是让她活得比死还像地狱。

宋意那边,王思远送她去画展签约现场的路上,车里一片安静。

她穿着深灰色高领裙,头发简单挽起,妆容极淡,像是一朵冷清得近乎克制的花。

王思远看了她一眼,忽然握住她的手。

“今天很冷,要不等我散完会,再来接你?”

宋意偏头看他,眼里有一瞬间的柔意。

“不用!”

“我已经不怕冷了!”

王思远没说话,只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他知道,她是真的不怕了。

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在没有人的时候独自取暖。

这一刻,她不是回头的人。

她是已经走到尽头,再也不会为谁驻足的光。

下午三点,京北冬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市中心的艺术馆,橘色光晕在玻璃门外投出一片温柔而缓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