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06章 别再想我了

第三百零六章 别再想我了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萧晨阳忽然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腕。

她一惊,想要挣开,却听他低声呢喃。

“诗韵……别走……”

“你走了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会改的……”

“我真的会改的……”

她没有抽手,只是望着他那双混沌又哀求的眼睛,许久才轻轻一笑,笑得几乎没有声息。

“你说你会改!”

“可你每次都是在梦里说!”

“你醒着的时候,从没真心留过我!”

萧晨阳的眼神忽然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像是忽然清醒了一瞬。

他松开手,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很冷。

这间病房已经不再是她的牢笼,而是他的。

他困在自己的执念里,日复一日,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把自己慢慢折磨至死。

而她,却连恨都恨不动了。

她只是困在这里,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终点,什么也做不了。

次日清晨,宋意起得比王思远早。

她穿上米色的长衫,披了件风衣,去了附近的美术馆。

她和馆长约了见面,要商谈巴黎展览前的国内最后一站预展。

馆长带她参观了展览空间,是一处独立的老建筑,砖墙外露,天花板高挑,采光极好。

她站在展厅中央的空地上,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画挂在四面墙上,一幅幅像是从尘埃中走出来的旧梦,在阳光下徐徐展开。

“你觉得,这里适合‘归线’吗?”馆长问。

宋意睁开眼,点了点头。

“适合!”

“因为这里不像个展馆!”

“它像一个……能听见回声的地方!”

“而‘归线’,就是一路回音!”

她轻声道。

“从哪里开始不重要,走过来的痕迹,才是整条线的意义!”

馆长怔了一下,旋即轻笑。

“果然还是你理解你的画最深!”

她望着那片阳光灿烂的空间,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松动。

那不是释怀,也不是忘记。

那是一种很长时间压在心上的痛,在终于有人替她说出“你已经够好了”之后,开始缓慢松开的缝隙。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紧握过去。

她终于……真的可以前行了。

阳光从窗棂斜落下来,穿过高高的穹顶,在展厅的地面上印出一道道疏影。

宋意站在一幅未装框的画前,手里握着画笔,笔锋在空中悬着,像是还在犹豫要不要落下那最后一道线。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肩头披着白灰相间的针织披肩,风吹进来,发丝被撩起,微微扬在脸颊侧边,神情却安静得仿佛这整片空间都只为她而存在。

这幅画,她已经反复修改了六次。

《归线》的最后一幅,暂定名为《风后》。

她一直没落款,因为她始终没想好,到底该用宋意,还是那个已经埋在三年前雨夜里的名字。

她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风声从耳畔穿过。

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她自己走过的那一段沉默岁月里,每一次低头忍耐、每一场不敢出口的痛苦,每一个站在悬崖边缘却最终咬牙走回人群的夜晚。

她不再恨了。

也不再渴望被看见、被理解、被称颂。

她只是想,把那一个曾经在医院走廊里低着头哭泣、被家人斥责软弱、在堕胎单上签字的“她”,重新画出来。

画在阳光下,不再需要遮掩。

她提笔,在画角落写下了三个字:宋·意。

那一刻,她忽然轻轻地笑了。

不是释怀,不是圆满,而是终于放下了追问的执念。

她不再问:如果我当时不听话呢?

如果我那天选择反抗呢?

如果我不原谅,不忍耐,不顺从,会不会活得更轻松?

她不问了。

因为她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即使那是错的决定,那也是她竭尽所能的选择。

她没再怪她。

也不再审判她。

午后,王思远来接她。

车停在展馆门口,他远远看见她走出来的身影,阳光洒在她肩头,那一瞬间,他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他知道,她变了。

那种改变不是突如其来,而是积年累月里,从骨子里慢慢剥落掉那层旧壳,像伤口结痂,再慢慢愈合。

她坐进副驾驶,转头望着他,唇角轻轻扬起。

“我今天把最后一幅也画完了!”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侧头看她。

“是吗?”

“嗯!”她看着窗外。

“风很大!”

“但我觉得刚刚好!”

“不是吹走我,而是让我知道我还站得住!”

他没说话,只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道。

“你站得很好!”同一时刻,康养中心。

病房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斜斜洒在病床上,照出一地灰尘。

萧晨阳坐在床边的藤椅上,双手抱头,肩膀微微颤抖。

他又发病了。

这一次,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喊叫,只是反复低声念着一个名字—

“诗韵……”

“别走了……”

“别再走了……”

温雪梨站在他身旁,看着这个曾经风光无比的男人,现在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坐在病床边,一遍一遍地抱着自己,像是在请求宽恕。

他刚才认错了她。

他说。

“你终于回来了!”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你不会真的舍得扔下我!”

温雪梨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她。

他从未真的看过她一眼。

他只是在用她的存在,来补一场无法回头的梦。

而她,这个拿了那张脸的女人,这个曾经以为能靠模仿获得一点温情的傀儡,如今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

她只是想,看着他一步步地碎掉。

像她曾经那样。

她将药递过去,他没有拒绝,乖乖吃下。

吃完后,他望着窗外发呆,过了许久才低声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晚梦见她笑了!”

“她站在洱海边上,穿着一条灰裙子,风吹着她的发,她说,她不怪我了!”

“你说,她是真的不怪我了吗?”

温雪梨低声。

“她不会再管你了!”

“那是不是代表,她已经不恨我?”

“不是!”

“是她已经不想再恨你!”

“连恨,都不值得了!”

萧晨阳眼神怔了一下,随后低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