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31章 梦中回望

第三百三十一章 梦中回望

她只是轻轻起身,将他的被子理好,转身离开房间。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这一生最疯狂的爱与最彻底的毁灭,全都交给了叶诗韵。

而她,只是一个背着她影子走到尽头的看守者。

当天深夜,宋意在画室为巴黎展览画下最后一笔。

整整四十幅作品。

每一幅都藏着她的影子、她的路、她的血肉。

王思远走进来,看她收起笔,问。

“你现在想怎么介绍你自己?”

“我会这样写!”

她翻开笔记本,在扉页一行字下落笔:

“宋意,女性画家,曾名叶诗韵!”

“我不是重生!”

“我是再活!”

风停了。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天刚泛出微光的时候,宋意从王家后山的小径慢慢走回庭院。

她披着一件浅灰色风衣,脚步很轻,像是刚从某场旷日持久的梦里醒来。

身后是低沉的鸟鸣和晨雾未散的湿意,一路都跟着她,安安静静的。

她没有回房休息,而是绕进了画室。

她打开灯,坐在画架前,抽出一张干净的画纸,没有预设,也没有草稿,直接握起笔,用炭笔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弧线。

那是一条长长的、无规则的线条,像是风吹过未翻整的湖面,也像是心绪尚未安稳时的脉搏跳动。

她继续画下去,线条交叠,延展,最后聚成一个人影—并不清晰,但能看出是个坐在轮椅上、头低垂的男子,身后是一道微微敞开的病房门,门外是一片模糊的光。

她没有在这幅画上落名。

她只是慢慢地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望着画上那扇门,沉默了很久。

她梦到他了。

萧晨阳。

梦里他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像是死去很久的人。

她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门口,隔着那道缝隙望他。

梦里她很清楚—这一次,她不会走进去。

她从未如此确定过。

也从未如此平静地看着曾经的噩梦,像是在替那个早已告别的自己,再走一次相反的路。

康养中心。

窗外的雨在清晨暂歇,空气里是潮湿夹着薄荷的药味,病房外的走廊偶有护士脚步声踏过,轻巧、压抑,不惊扰里面任何人。

温雪梨靠在墙边,眼神无神,怀里抱着那本他曾反复翻看过的报纸,已经起了皱,印着那张模糊的展览图。

她没有再往病房里看一眼。

因为她知道,萧晨阳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他一夜未眠,整个人像是烧尽的残烬,坐在窗边的轮椅里,双手搭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指尖轻轻地合拢,又张开。

像是在握住什么,又一再放掉。

他没有疯。

这清醒得近乎残酷的状态,反而成了一种新的折磨。

温雪梨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梦,也不敢问。

因为她怕听到那个名字。

她怕听见他一遍遍喊。

“诗韵,别走!”

可他这一次什么都没喊。

他只是沉默。

像是终于明白,她真的不会再回来。

像是终于接受,那一场声嘶力竭的悔意,终究只能喂给自己。

她站了很久,直到那扇门被医生推开,吩咐要更换药剂,她才侧身让开,将那本报纸轻轻地塞进走廊尽头的垃圾桶。

她不再需要看那张脸。

她也已经知道,那张脸,再也不会为谁回头。

宋意在画室里坐了一整天。

那张画没有收起来,她只是让它晾在最边角的桌子上。

王思远推门进来时,天已黑了,带着她喜欢的那家私厨送来的汤。

她没说饿,他却永远记得她什么时候该吃饭。

她接过汤,轻声说。

“我梦到他了!”

王思远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没有问细节,只是伸手将她头发别到耳后。

“你怕了吗?”

“没有!”

“难过吗?”

“也没有!”

“那你想说什么?”

宋意抿了一口汤,热气氤氲上眼眶,她轻轻摇头。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真的走得很远了!”

“远到他已经追不上了!”

“远到……我再也不需要证明,我比那时候的自己强!”

“我现在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王思远注视着她,那一刻他的眼神像是落在画纸上,又像是落进她胸口最安静的地方。

“你是答案本身!”

“你从不需要谁来解读!”

宋意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说。

“那我可以往下画了!”

“这次,终于不是为了回应过去!”

“是为了我自己!”

巴黎时间定在下个月初。

王盼盼已经帮她安排好展览全程,媒体邀约一一筛掉,只保留了一场私人访谈和一场女性主题讲座。

“你不需要讲太多!”王盼盼边翻日程边说。

“你现在的作品,已经在替你发声!”

“他们不会只看你画得有多深,他们会看你走了多远!”

“你是一场从沉默里走出来的雪崩!”

“能听见你的脚步的人,才配听见你的语言!”

宋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份日程表。

她的指尖,轻轻敲着日期上那一栏。

那天是九月十三日。

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那天,她签下离婚协议书。

她跪在医院走廊外,为自己流掉的第五个孩子签下“放弃抢救”四个字。

她签完后站起来,什么都没说。

然后那天夜里,她假死。

现在,三年后,她将在那一天,于巴黎开幕。

这是命运的回环。

也是她亲手书写的结局。

晚饭后,宋意回到房间。

她摊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

“展前感言草稿”。

笔尖停在纸上,她想了很久,最后写下的,不是对过去的告别,也不是对未来的宣言。

而是八个字:

—我未曾死,我已归来。

她写完,放下笔,关上灯,屋里只剩窗外树影晃动。

夜风吹进来,带着京北特有的微凉。

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说了一句极轻极轻的话:

“谢谢你替我死过!”

“现在,换我活了!”

巴黎的天刚破晓时,宋意抵达展馆现场。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长风衣,长发盘起,只露出干净清晰的侧影。

远远望去,她像极了那些从老电影中走出的女主角,冷静、克制,却在步履之间藏着锋芒。

展馆的主策展人是一个年长的女性,名叫卡特琳娜,是法国当代艺术界极具声望的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