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32章 夜色渐沉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夜色渐沉

她见到宋意时,第一句话是。

“欢迎来到属于你的舞台!”

宋意笑了一下,轻轻回了一句。

“我不是来站在舞台上的!”

“我是来,把曾经的自己,摆上展台!”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也不加强调。

卡特琳娜却微微一怔,随后看着她,点了点头,露出极为罕见的尊重之意。

整个展览以《风的终点》为主题,从“归线”系列出发,延伸至宋意全新创作的十幅未公开作品。

其中一幅名为《裂缝之上》的画,被安置在展厅最中央,那是她特地为这次展览所画的最后一幅。

画中,一个无脸的女性身影站在崩裂的高塔顶端,脚下是碎石、灰烬与倒塌的旧世界。

她手中没有任何东西,身后也无依无靠,却有风从天际吹来,将她的裙角轻轻卷起。

那风,没有方向。

也没有归处。

而她站在其中,站成了所有命运的抵抗者。

策展前的内部预览会上,有评论人看完之后说了一句话。

“她的每一幅画都像一口深井,越往下看越沉,最后看的人不是在理解她的故事,而是在看自己!”

有人问她。

“你的画是不是在说原谅?”

她只说了一句。

“我从未原谅,但我学会了不再等那个人来承认错!”

这句话,被法国《艺术与灵魂》杂志刊登在展览报道的开篇处。

同一时间的京北,天阴了一整天。

康养中心病房里,萧晨阳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他手上仍然握着那份从法国寄来的展览邀请函复印件,折痕已经发白,字迹在窗外天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

温雪梨站在一旁,看着他这一整天的沉默,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要不要听一听她的访谈录音?”

她语气很轻,没有讽刺,没有恨意,只是平静。

“是王盼盼公开的,她说你若想听,就听!”

萧晨阳没有说话。

温雪梨也不等他回应,转身走到音响前,将手机蓝牙连上。

然后,按下播放键。

—“我并不认为我经历过重生。

死亡是事实,但重来不是。

那只是一个女孩,亲手将自己从坟墓里刨出来的过程。

没有人替她动手,没有人给她光。

她在最黑暗的地方点了一根火柴,然后用那点火光,照着一条不属于她的路,硬生生地走了出来!”

—“我没有学会原谅。

我只是知道,继续记恨,是对自己的二次惩罚!”

—“我现在的每一幅画,都是一场剖开。

我将那些羞辱、沉默、疼痛和背叛,一刀一刀切开来,摊在光下,让它们干燥,然后封存!”

—“我不画爱,因为我知道,爱不会救人!”

—“但我相信光!”

那段录音大约持续了七分钟,每一字一句都像刀子,冷静、精准地剖开了她曾沉默过的痛。

播放完后,病房里一片死寂。

温雪梨站在那里,望着那个已经无数次自毁又苟延残喘的男人,轻声说。

“你听见了吗?她已经不等你说对不起了!”

“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到你说什么,都不能带她回头!”

“她甚至连怨你,都不屑!”

萧晨阳眼中终于有了点动静。

他像是被什么从灵魂深处惊醒,猛地一把将手中的纸撕成两半,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猛地扑向床边的柜子,疯了一般地将里面所有的东西翻出来。

他在找那张画。

那张她曾经画过的《海之眼》。

那是唯一一幅她画给他的画。

他记得那幅画的光线,记得画里她站在沙滩上,回头看他的神情。

那是他曾经拥有的温柔。

他疯了似的翻出所有抽屉,找出那张画的碎片—它早就被他在一次发作时撕碎,如今只能拼出一角,她的眼。

他蹲在地上,浑身颤抖,喃喃地说。

“我想还她……”

“我想还她这双眼睛……”

“她不要了……”

“我杀了她……”

“她真的死了……”

温雪梨站在门口,望着那一地的碎纸片,没有流泪,也没有走过去。

她终于明白,萧晨阳已经再也不会醒来。

他不是疯了。

他是被回忆扯住了脚踝,永远地坠进了一口他亲手挖开的井里。

她知道,她不会再离开。

但不是因为爱。

是因为她和他一样,也早已无归处。

巴黎的展览正式开幕当天,宋意站在主厅的最后一排,不在台上,不在台前。

她不喜欢被聚光灯包围,也不喜欢被鼓掌。

她只想安静地看着人们走近她的作品,在那些线条和色块中,读出与她无关,却与他们自己有关的沉默和愤怒。

王思远站在她身边,轻声问。

“你想回京北吗?”

她摇头。

“我想走一段没被看过的路!”

“不是逃,是出发!”

他点头。

“那我陪你!”

“去你要去的地方!”

她望向窗外,那是一整片异国的夜空,天光带着温柔的蓝调,从楼群之间落下来。

她眼底静了一会儿,最后轻声说:

“这一次,我不是从哪里出走!”

“我是,终于学会了前往!”

展览的第三天,巴黎降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窗外的街道被冲刷得格外清亮,地砖反光,像镜面一样铺展开,天光低垂,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宋意站在展馆的最高层,背后是一整扇落地窗,玻璃上映着她的身影,恍惚中与画面交错,像一场梦还未完全醒来。

她今天没有化妆,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裙,外披一件风衣,整个人站在雨声中,就像她画里的那些人物—没有脸,却存在得极其真实。

她的展览已吸引了无数评论家与藏家,国外媒体在她的名字后加了新的前缀—“复活的东方之笔”,但她没有回应,也未接受任何额外专访。

因为她知道,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解释那些夜晚。

无法解释她为什么愿意从一场“死亡”中回头,用三年的时间,慢慢替自己画出一条命的轮廓。

她静静地站在那幅《裂缝之上》前。

有人说,那幅画是她“人生的切片”。

有人说,她是在与自己和解。

她笑了一下,谁都没看见,只是低头轻声对自己说。

“我没有和解!”

“我只是停战!”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