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42章 痛过之后

第三百四十二章 痛过之后

“你放心,展览该有的流程我会走,但喧闹和礼节,就交给他们吧!”

“我只负责站在画前,把我活下来的证据一一挂上!”

“这些不是画!”

“是我从泥里捞出来的自己!”

她轻声说完这句话,王盼盼忽然没办法接下去。

她站在宋意身边,看着她眼里那一点点不动声色的安静,像是压了太久的悲伤已经彻底沉底,不再浮动,但也无法被真正稀释。

那天布展到傍晚才结束。

展馆清空之后,宋意独自站在那幅《空白》的画前。

这幅画的位置是她亲自选定的,挂在展厅最深处,几乎无光,只靠角落一束偏冷的侧灯勾出画面轮廓。

她站在那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望着那团明暗交错的画面发怔。

这幅画画的是一张没有完成的床单,一半卷起,一半拖在地上,边角有撕裂的痕迹,整张床是空的,却有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沉默。

没人看得懂她画的是什么。

但她自己知道。

那是她从医院病床逃离的那一夜,爬出门口时,床上的被子正好被拖出一道角,像是一只无力伸出的手。

那是她此生最深的痛。

也是她永远不再回去的地方。

展览开幕当天,整个青城艺术中心从清晨七点起便陆续有媒体、策展人、画评人抵达。

王思远一早便安排好所有接待工作,他自己没有站在主展区,而是守在后台,负责所有技术统筹与流程监控。

他知道宋意不喜欢在聚光灯下被围观,也不需要。

她只要画。

她是来讲述,而不是来展示。

她的“归线”不是一场炫技的艺术展。

是一次面对过去的认领,是她与自己对话后,拿给世界看的结果。

当上午十点整大门开启,观众缓缓步入主厅时,整个展馆安静得像是一场仪式。

第一幅画是《坠》,画面上是一只断裂的楼梯,尽头通向一扇打不开的门。

第二幅是《眠》,是一张被压弯的长椅,椅面上铺着一层几乎褪色的丝绸,那是她流产后在医院走廊等检查的那一夜。

第三幅是《哑》,是一张女人的嘴,紧闭,嘴角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痕。

所有的痛,所有的沉默,所有的“她是谁”的质问,全都埋在这些画里。

观众一幅幅走过,表情逐渐沉静,有人落泪,有人久久驻足不前。

而她,一直站在最后那幅《空白》前。

她没开口讲解,也没发言。

只是站着。

像是替那个曾经无法发声的自己,站回了世界。

同一时刻,康养中心。

萧晨阳已经坐在阳台前的轮椅上整整两个小时了。

他今天很安静。

甚至可以说是出奇的冷静。

手里握着一张照片,是展览现场的首发图,温雪梨早上给他看新闻时点开了几秒,他一眼扫过,立刻夺了过去。

那张照片上宋意站在画前,身形清瘦,背挺得笔直。

她身后是她的作品,是她用一笔一笔从深渊里刻出来的痕迹。

“她看起来,好像……很安稳!”他轻声说。

温雪梨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萧晨阳转头看她。

“你说,她会不会……哪怕只有一瞬……也想起过我?”

温雪梨终于开口,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你不配!”

“她想的,只是怎么活!”

“不是怎么原谅你!”

萧晨阳没有动,脸色却在一点点沉下去,像是海水在退潮,露出石头时的锋利。

他缓缓将照片撕成两半,指尖还在颤。

“她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人了!”

温雪梨冷笑一声。

“她从来不是你认识的!”

“你只看见了她的脸,没看见她的骨头!”

“你以为她温顺,其实她一直都在咬牙!”

“你以为她依附你,她早就知道哪天你松手她就要掉下去!”

“你以为她不会走!”

“可她走得,比你快多了!”

萧晨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许久,他才低声说。

“她不再回来了,对吧!”

温雪梨看着他,眼神没有一点起伏。

“她站在光里了!”

“你还在病房里躲着!”

“你觉得她会回来看你?”

“你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活得太清楚!”

“你太脏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插进了他还残余尊严的最后一丝边角。

但他没有反驳。

只是慢慢低头。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

她不会回头。

不是因为她恨他。

是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了。

展馆外的风一整日都很冷,云层低压,空气像裹了一层旧布般压人。

午后三点,展览进入高峰时段,整座青城艺术中心人流如织,但却没有嘈杂的喧哗。

人群缓慢地行进着,每个人面前的画都是一次凝视内心的拉扯。

有年长的女性静静站在《归线·三》前落泪,也有年轻的学生看着《无声》久久不动,他们都不急着问,也不急着走。

宋意站在展厅尽头的暗厅,她没化妆,头发低低束着,穿了一件灰蓝色的风衣,一整天几乎未曾离开那扇白墙前。

她站得太久,脚已经有些麻了,但她没有动。

她知道会有人走到这幅画前,而她想要亲眼看着那些人,是如何在沉默中与“那一夜”相遇的。

这幅画的名字叫《门后的夜》。

是她此生最沉的一笔。

那一晚她从医院回家,在萧宅的楼梯转角处坐了一夜,整栋房子漆黑一片,没人问她为什么不进门。

她没穿鞋,裙子破了,眼睛肿得快睁不开。

她就那么坐着,像是一块快要风干的布。

第二天清晨,佣人打扫卫生经过她身边,没敢出声,也没敢停。

她记得那时风吹来时,门缝轻轻摇了下,像是有人要开门,又像只是夜在叹气。

这就是那幅画的画面—

一只女人的脚刚从门里迈出,身影未全出,光线只打在她的小腿上,其余全隐在黑暗中。

整幅画的配色极淡,灰、蓝、白,墙角处的暗影像是从过往蜿蜒而来的蛇,正安静地盘踞着门缝。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士站在画前,看了许久,轻轻转头问她。

“这是你?”

宋意点头。

“是!”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