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远方来信
她回京北的第三天便重新回到王宅,但依然把大部分时间留在旧画室。
那地方太小,不够舒适,甚至清晨的暖气还时常坏掉,可她还是喜欢那里,那是她脱胎换骨的地方。
每一次她走进那扇门,仿佛都能重新拾起某种沉睡的自我。
这几日她画得不多,只完成了一幅试稿,是她为一个公益儿童读物画的封面:春天的树林,绿色还未满枝,两个小孩子背着画板走在蜿蜒小道上,衣摆在风中飞起,像是轻轻跳起的心。
她落款用的不是“yi song”,也不是“宋意”,而是一个从未使用过的名字。
她写完这个名字时,手指微微一顿。
那是她第一次以那个被摧毁的身份,重新站出来。
不是躲避,不是埋葬,而是接纳。
她把签名反复看了好久,最后没有擦掉。
那天下午,她没有待在画室,而是约了王盼盼出来。
两人坐在老城区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窗外是刚冒芽的法桐树,枝桠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
“你突然说要见我,我还以为你要公布什么大事!”王盼盼一边搅着咖啡,一边看着她。
宋意没笑,只是缓缓道。
“我签了一个新合作!”
王盼盼挑眉。
“又是哪个顶级画廊?你不是刚拒了两场展?”
宋意摇头。
“不是画廊,是学校!”
“我接了一份驻校讲师的邀请,每周三堂课,一期半年!”
王盼盼一愣。
“你要去教书?”
宋意点头。
“不为名,不为钱,只为自己!”
“我想做点更安静的事!”
王盼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
“你真的变了!”
“变得让我都不敢认了!”
宋意抬眼看她,语气很平静。
“是啊,我变了!”
“你知道我以前画画是什么感觉吗?”
“我是在死命挣扎,是在风里要一口气,是在黑暗中想证明‘我还在’!”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终于不用画给别人看了!”
“我现在画,是因为我想画!”
王盼盼听她说完,没有急着回应,只是低头喝了口咖啡,片刻后,轻声说。
“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死过一次也未必是坏事!”
宋意沉默了许久,才说。
“是!”
“那场死亡让我明白,原来真正的活,不是继续呼吸,而是你终于不怕谁看见你哭,不怕谁知道你痛!”
“你不再想赢!”
“你只想好好活!”
王盼盼看着她,眼里闪着一丝笑意。
“你终于明白我当年为什么愿意陪你赌一把了吧?”
宋意低笑了一声。
“你是我这场赌局里最不怕赔的人!”
“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输!”
“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赢!”王盼盼叹了口气。
“但你活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值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康养中心,萧晨阳的状态已经稳定。
他不再做噩梦,也不再喊她的名字,甚至连药物都开始减量。
医生说他恢复得“出奇地快”,但这种快不是痊愈,而是一种极度清醒的放弃。
他仿佛接受了所有。
接受自己疯过、失控过、失去了,也再也得不到。
他不再问宋意在哪里,不再提她的名字,也不再拿那张破旧的照片对着窗子发呆。
护士说。
“他像突然醒了!”
“像是一场太长的梦终于散了!”
只是他醒过来的样子,比梦里还要空。
那天午后,他坐在病房窗边晒太阳,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瘦削的脸上,眼角的皱纹比之前更深了,像是过了一整个十年。
他翻着一本书,不是小说,也不是诗,是一本儿童图画书。
是宋意画的那本。
他一页一页地看,指尖落在那行落款名上,眼神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在最后那页画面上停了很久。
画中两个小孩背着画板,朝着远方走,光照在他们脚下,一片绿意翻卷。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
“你已经走了啊!”
声音轻,几乎被风吞没。
他知道她不会回头了。
她不再是他的梦,不再是他的赎罪,也不再是他破碎灵魂里的那块圣洁。
他早就配不上。
可他终于放下了。
不是因为原谅了自己。
而是他终于明白,有些人你不是放弃,是你没有资格再去握住。
四月初,青城美院春季特展开幕。
这是宋意“归线”系列的延伸部分,主题为《行者》。
不是旅途的行,而是行为、行动的“行”。
是一个人如何从某个破碎状态出发,重新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她没有站台讲话,也没有接受采访。
她只是静静站在展厅一角,看着来往观众在那些画前驻足,一幅幅看下去。
有学生,有评论人,有从外地赶来的年轻人。
她的画不再刻意张扬痛苦,也不再用过多的象征,它们变得平实—
一棵长在废墟边的树、一只跌落后重新爬起的鹿、一盏被雨淋灭又点燃的小灯。
没有血,没有泪,却句句直指人心。
她看着看着,眼里慢慢有了湿意。
她想起那么多夜晚,自己一个人坐在旧画室的地板上,画到指节肿胀,眼睛干涩。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那些夜里熬过来的。
她只记得,那时她什么都没有。
连爱自己都不会。
现在她终于可以站在光里,不再遮掩,不再低头,不再等谁来替她解围。
王思远站在不远处看她。
他不动,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棵树。
她转头看他,笑了。
笑得很轻,却足够让他一整天的沉默都开了花。
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她说。
“我今天不想回家!”
他问。
“那去哪儿?”
她轻声说。
“你走过的地方,我想去走一遍!”
“我要看看你,是从哪里开始,靠近我的!”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我那时候站在你身后,什么都不敢说!”
“现在我敢了!”
她靠在他肩上,目光落在窗外的那片暮色之中。
“我们走吧!”
“从你的路,走回我们的家!”
四月中旬,京北的天气逐渐回暖,街头的樱花绽得正盛,粉白一片,从枝头一路飘落到地面,像是城市从梦里醒来之后悄然撒下的一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