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信封的名字
她小时候最喜欢玉兰,白得太干净,不像玫瑰那般艳烈,也不似百合那样张扬,它总是悄悄地开,悄悄地落,不争光,不争香。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也该那样。
活得安静点,不给人添麻烦,也不让人记得。
可那样的她后来却被活生生撕碎了。
她站在院子里很久,直到王思远穿着睡衣走下楼,轻声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冲他笑了笑。
“你怎么起这么早?”
“梦见你一个人走出门,我怕你冷!”
宋意走过去,将手中那几片花瓣放到他掌心。
“你说,这些花,是在什么时候决定要落的?”
王思远垂眸看着那几片花,半晌才道。
“也许是它还挂在枝头时,风就已经替它做了选择!”
宋意望着他,眼底漾出一点点淡淡的柔。
“所以我们这些人啊,其实从来都没有选择!”
“很多事,不是我们决定的,是风—是命,是时间,是一种你根本没法掌控的推力!”
她顿了顿,又说。
“可是,我现在不怕了!”
“以前我一直怕—怕再经历一次,怕再失去一次,怕自己又会崩掉!”
“可现在我明白了,不管什么再来,我都不是当初那个会被一句话打碎的人了!”
王思远听着她说这番话,眼神缓缓落在她肩上的发梢上,半干半湿,乱而柔。
他抬手轻轻理顺,将她拥进怀里。
“你已经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强了!”
“但你也不需要什么都扛!”
“你不再是一个人!”
宋意靠着他,闭眼听风,轻声应了句。
“嗯,我知道!”
午后两点,宋意带着画作到了青城美院的新展厅。
这是她作为特邀讲师的首次公开教学,一间宽敞的画室里站满了人,有学生,有老师,还有几位知名画评人。
她站在讲台前,穿着一身极素的灰蓝色长裙,头发简单挽着,整个人安静、清冷,不言不动的时候就像一幅干净的写意画。
她没有提前准备讲稿,也没有演讲那样刻意的节奏,只是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字—
“真实!”
“我们太习惯画别人期望我们画的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极清晰。
“但艺术的本质,不是去迎合!”
“是去抵达!”
“抵达你自己!”
“你越是害怕被看见,就越要勇敢地让自己暴露!”
她说这话的时候,台下不少学生沉默了,像是被她揭穿了某些从未被点明的心思。
一个男生举手问。
“那您以前有过害怕吗?害怕画出来的东西太‘自己’?”
宋意望着他,笑了一下。
“当然有!”
“我一开始画画,是为了逃避!”
“后来才知道,真正疗愈的不是画画!”
“是你敢不敢把那个躲在画里的人,推出来面对这个世界!”
“而不是继续让她,藏在纸上哭!”
男生垂下头,不再多言。
讲座持续了两个小时,宋意从未高声言语,也没有卖弄技巧,她只是用最朴素的方式讲述—画与痛苦、画与生长、画与重建。
她的每一句都像是低声呢喃,却让人久久无法从那种安静的力量里抽离。
结束时,场内一片寂静。
直到掌声响起—缓慢却干净。
她走出画室时,天刚转阴,风压低,像是某场雨要来的前奏。
她站在楼下阶梯处,望着天色发呆。
王思远的车已经停在不远处,车窗缓缓摇下,他看着她,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
“走吧!”
她回过神,点点头,朝他走去。
而同一时间的康养中心,萧晨阳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双眼通红,额头滚着冷汗,嘴里反复念着。
“诗韵……别走……别走……”
温雪梨第一时间冲进来,一杯水刚端到他唇边,就被他狠狠打翻。
“你滚!”他低吼,眼神如刀。
“你不是她!”
“你别用她的脸来折磨我!”
“她是干净的,是不屈的,是连死都不肯求我的!”
“你呢?”
“你是什么?”
“你是狗,是爬过来的,是用别人的名字养活自己的人!”
“你凭什么还活着?”
“她死了!她死了你还敢留在这儿?”
温雪梨脸上被水泼得透湿,却没有动。
她只是缓缓跪下,低声开口。
“你要我死也可以!”
“你只要说一声!”
“可你杀不了我!”
“因为你还需要我!”
“你离不开我!”
“你每天喊着她的名字,伸手抱着的是我!”
“你清醒时厌我,疯了却又把我当命!”
“你说你恨我?”
“可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不在了,你连疯的力气都没有!”
萧晨阳怔住,眼里的恨与怒纠结成一团,像是堵在喉咙里的毒。
他忽然扑上去,将她整个人死死压进床头的墙角。
“你最好记住,是我让你活,是我!”
“你要是有一天敢离开,我会把你剥皮拆骨!”
温雪梨喘息微弱,眼神却静。
“你不会!”
“你怕我死了,你连她的影子都没了!”
萧晨阳终于松手,疲惫地滑落在她身边,像一具被彻底耗尽的壳。
他闭着眼,声音沙哑。
“我恨你……真的恨……”
“可你还在,我还能继续活在梦里!”
“你一走,我连梦都没有了!”
温雪梨静静坐在他旁边,手中指甲掐进掌心,半晌才道。
“那我就陪你疯下去!”
“疯到有一天,你梦都不想要!”
“疯到你醒来,只看见我一个人!”
“我就赢了!”
病房安静下来。
风吹过走廊尽头的窗子,掀起白色窗帘的一角,如梦里那个永远开着的门。
而里面,是没有尽头的荒野。
夜彻底落下来的时候,宋意站在画室里,灯没开,整间屋子仿佛沉在一种潮湿的寂静里,只有窗外偶尔一两声虫鸣,点缀得恰到好处。
她桌上那幅名为《风的形状》的画还未完成。
画纸上的人物是一位背影模糊的女性,长裙被风掀起一角,站在一条灰白色的石径尽头,前方没有终点,四周没有边界,唯一明确的是风从她身后吹来,推动她前行,像某种无形的意志。
宋意盯着那张纸,指尖在笔筒里轻轻摩挲,最终抽出一支最细的炭笔,在人物背后轻轻添上一道弧线—是风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