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我终于放下了
她站在灶前,将锅中最后几片姜捞出,转身关火,炉火熄灭的那一瞬间,窗外刚好飘下一阵细雨。
她没有打伞,走出厨房,站在走廊下看了一会儿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打在院中青石板上,碎成细密的涟漪。
夜色未完全压下来,天边还有残光,像被风扯开的白絮,在黑夜边缘挣扎几下,终于褪去。
她很久没见雨了。
这座城市春天短得几乎没有预告,刚刚退尽寒意,便骤然进入暑意逼人的长季。
宋意最初住进王宅时,有几夜都在等雨,后来她才明白,那不是季节的节律,是她自己心里仍旧期待着某种“淋湿之后被安慰”的仪式感。
可现在,她站在廊下,看着雨落在花台上,看着藤蔓上的水珠一滴滴滚落,没有任何想要走出去的冲动。
她已经不需要再通过“湿透”来证明自己的孤独。
她的孤独,已经变得干净了。
身后是王思远换鞋的声音,他在玄关处放下公文包,没有直接进来,而是走到她身侧,和她一同望着那场不大的雨。
“你炖的汤我闻到了!”
宋意偏头,轻声。
“你还没吃?”
“在外应酬了几口,不饿!”
“我也没吃!”她说。
“那就陪你一起!”
王思远从后面环住她,额头贴着她的侧颈,像一个太过疲惫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可歇的地方。
“你今天不累吗?”她问。
“累,但想抱你!”
她没回话,只是轻轻抬手握住他的手腕,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刚重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地等她开口。
那时候她在逃。
而现在,她安静地被他抱着。
这之间的距离,仿佛一整场重生。
晚饭简单,汤、两个小菜、一碗米饭。
她吃得慢,王思远却不急,就看着她,时不时替她夹点菜。
“我准备再画一组新的!”她忽然开口。
“主题定了吗?”
“风!”她顿了顿。
“但不是自然的风,是人的‘念头’!”
“念?”
“嗯……你有没有觉得,念头有时候像风,看不见摸不到,可一动就能把人推得很远!”
王思远点头。
“你总是想得比别人深!”
“不是想得深!”她轻声笑。
“只是……我曾经被很多风吹得很远!”
“我想画出那些看不见的推力!”
“画风的画,听起来像禅宗!”王思远看着她。
“你终于从血肉与疼痛的图景中跳出来了!”
宋意抬眸,眼神落在他脸上,声音慢了下来。
“我没有跳出来!”
“那些伤痛不是过去了!”
“是我把它们铺成了一张毯子,然后踩着它们往前走!”
“我不会忘的!”
“我只是学会了不再跪着记!”
王思远没说话,只是默默握住她的手,将她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慢慢吃完。
同一时刻,康养中心的病房再次陷入混乱。
医生被临时叫来时,萧晨阳正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试图从头骨里抠出某个缠绕不去的影子。
温雪梨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拦他、抱他、劝他。
他的病在这段时间变得更加剧烈且无规律,时而寡言得如石像,时而暴躁得如困兽。
他会在深夜突然大喊。
“诗韵,我错了!你别走!”
也会在清晨冷冷看着她,吐出一句。
“你滚!”
今天下午,他忽然提出要出院,说自己已经好了,要求回家。
温雪梨劝不动,萧母闻讯赶来,劈头一句。
“你就是他发病的诱因!”
“你当初就不该留下来!”
“现在你还想陪着他疯下去?”
“你当他妈还是你疯?”
温雪梨听着那些话,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雨,仿佛这些怒意、责怪、羞辱都穿不过她身体,落不到她身上。
直到萧晨阳突然冲出病房,拉住她的手。
那一刻他眼神清明,声音却发抖。
“我记得了!”
“你不是她!”
“你是那个让她死的女人!”
“你穿着她的脸,站在她死掉的位置……”
“你凭什么不死?”
温雪梨没有动。
他掐她脖子的时候,她也没有动。
直到萧母冲上来大喊“疯了疯了”,医生与护工强行将他按回床上打下镇定剂,她才咳出一口气,退开一步,瘫坐在墙角。
她不哭,也不骂。
她只是很安静地喘气,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她不是在等他好。
她是在等自己彻底疯。
而此刻,王家夜已深。
宋意正在书房翻阅那本《精神障碍绘画疗愈案例集》,她近期在接洽一个针对青少年心理康复的艺术计划,王思远为她整合了国内外相关资料,这本便是其中最典型的。
她翻到第三十页时,手指忽然停下。
那一页画着一个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男孩,周围是模糊的人影,只有他被画得极细—眼神空洞,表情惶恐,指甲陷入掌心,一滴血从掌心滑落,落在他身后的地板上。
她忽然觉得眼熟。
那像极了曾经萧晨阳坐在医院门口等她手术消息时的样子。
那时他不说话,也不进去,只是坐在过道最远处,低头抽烟,一支接一支。
她出来时看见他,喊了一声,他抬头时的那双眼,也是一模一样的空。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揪紧了一下,指尖发冷。
她赶紧合上书本,放回桌上。
王思远从后面走来,轻声问她。
“怎么了?”
她抬头,摇头。
“没事!”
他看着她眼底泛起的轻微晃动,没有追问,只将她的手握住。
“别想太多!”
“你已经不是她!”
“你是宋意!”
“你走过的那些夜,再不会回来!”
她点头,低声道。
“我知道!”
但她心底那一角仍旧轻轻疼着。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探问。
只是望着夜幕之外的一点微光,默默想:我不怕记得,只怕永远忘不了。
她还在路上,但她知道自己脚下的地,已经不再是昨日那片碎石瓦砾。
她正在向前,一步一步,走出风的方向。
清晨六点,王家老宅天井中的白玉兰花刚被露水打湿,树下落了一地洁白的花瓣。
宋意披着外套推门出去,风里尚带着夜的微凉,她弯腰将几片还完整的花瓣拾起,放进掌心里细细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