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流 作品

第328章 她的最后一笔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她的最后一笔

萧晨阳猛地转头,眼神陡然一紧,下一秒却又缓缓低下头,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意识到水面已经太远。

他喃喃。

“你也不是她!”

“你不是!”

温雪梨走过去,为他盖好毯子,低头望他一眼。

“我当然不是!”

“她活得那么干净,而我,为了留在你身边,把脸都剥了!”

“可笑的是,你连恨我都不会完整!”

“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投影!”

“你用我继续活着,却一天一天把我推入泥里!”

萧晨阳闭着眼,没有回应。

温雪梨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天色暗得彻底,她才回到沙发边,慢慢坐下,抱住膝盖。

她知道自己不会走。

不是舍不得萧晨阳,而是她已经走不掉了。

她已经在这场幻觉里活得太久,久到分不清,是他在借她活着,还是她在借他苟延。

她早就不是温雪梨了。

她也不配是叶诗韵。

她只是一个影子。

一个在死者身后活下来的阴影。

巴黎美术馆那边来电确认,《风的终点》将作为开幕画,直接悬挂在主展厅正中,位置曾属于国际殿堂级画家雷蒙·法耶的“沉默之门”。

策展人说。

“她的这幅画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声从废墟里发出的呼吸!”

王盼盼将这通电话内容转述给宋意时,语气里带着难得的骄傲。

“姐,你现在的作品,已经可以和他们并肩了!”

宋意坐在露台的长椅上,阳光落在她指尖,她望着手中茶杯里微晃的光影,轻声说。

“我没和谁比肩!”

“我只是终于可以,不再压着笔去画!”

“我画的不是风!”

“是活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王盼盼忽然有点想哭。

她记得那个坐在床角一整夜不说话的姐姐,也记得那个每次画画前都把门锁三层的人。

现在的宋意,已经不需要任何门了。

她自己就是一扇开着的门。

她不怕别人进来,也不怕自己出去。

她终于可以不带羞耻地活着。

那天傍晚,宋意关上画室门,在一本旧画册上写下一段话:

“我曾经一无所有,只有风和夜晚陪我!”

“现在我有自己的光!”

“即便无人见证,我也愿意为自己站在风里!”

写完,她将笔收好,画册合上,走出房门。

风还在。

她已不是从前。

京北的夏夜总是沉得快,五点刚过,天色就开始一点点压低了云层。

王家老宅的画室里灯光亮起,窗帘半掩,光线柔和地铺在木质地板上。

宋意站在画布前,一手握着调色刀,一手轻轻按着画框的边缘,神情安静,像在等待什么从内心升起。

她没有立刻落笔,眼前的这幅画,已经是她巴黎个展的收尾作品了。

她给它取了个名字—《无归之路》。

画里没有人,只有一条白得几近苍茫的雪地,蜿蜒穿过整张画布,在尽头一点点被浓重的灰蓝雾气吞没。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

她想起当年离开京北那一夜,飞机起飞前,她看着窗外机场跑道延伸出去的那条灯带,也是这样无声地蔓延,不知通向何方。

她没有行李,没有归处,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再喊她名字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彻底成了“没有身份”的人。

她站在悬崖边上,从那个名叫“叶诗韵”的人身上跳了下去,然后花了三年时间,才用“宋意”这个名字,一寸一寸爬回来。

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是王盼盼,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神情一如既往地爽利。

“姐,这是巴黎那边发过来的最终展览安排,时间敲定在下个月五号,媒体席和嘉宾席也确认了,你的名字会被列在特别推介画家序列的第一行!”

宋意接过文件,扫了一眼。

“他们还真不怕压得太高!”

“人家不是怕!”王盼盼笑了一下。

“是捧!”

“你现在在国外艺术圈已经不是新面孔了,媒体把你和那个当年在‘失踪名单’里曾上过新闻头条的叶诗韵联系起来,说是‘重生的奇迹’!”

宋意没有笑,只是垂下眼眸,语气很轻。

“我不想成为奇迹!”

“我只是想成为一个被正视的创作者!”

“不是被同情的受害者!”

王盼盼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我明白!”

“但这就是现实。

你比他们想象的,更完整!”

“你不是从废墟里捡回一点碎片,你是把自己重新拼成了一个更锋利的形状!”

宋意没有回应,只是合上文件夹,将它放进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整齐而安静。

她起身时,望了一眼画架上的那幅未完成的《无归之路》,低声道。

“这幅画,可能不放进展览了!”

王盼盼一怔。

“为什么?”

宋意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种不能更动摇的清醒。

“因为这条路,我已经走完了!”

康养中心的雨还在下,窗外那棵香樟树叶子密密地压在一起,被雨水打得滴滴答答,发出持续而细微的响动。

病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将整个房间衬得像某种久无人至的旧画面。

萧晨阳今天没有发作,但也没有开口。

他整个人靠在床头,脸色灰白,眼神空洞,手指搭在被子外面,微微发抖。

温雪梨坐在他床边,手里拿着一卷医用绷带,刚刚替他包扎完手腕上新裂开的伤口。

那些伤是他昨晚在发作中自己抓出来的,指甲抠进皮肉,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挖出来。

她望着那片红得刺眼的皮肤,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萧晨阳!”她轻声叫他。

他没有反应。

她的声音微微发哑。

“你是不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所以你才越来越不吭声,才越来越不挣扎!”

“你想等死,是不是?”

他缓缓转头,眼神慢慢聚焦,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开口。

“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用她的脸活着,用她的影子过着她的人生!”

“现在她真的不会回来了,你就以为自己赢了?”

温雪梨听到“她”这个字,眉心猛地一拧,语气沉下来。

“我从没赢过!”

“我站在她死过的地方,活得像个罪人!”

“你看不见,但我自己知道,我这张脸,每天照镜子都像在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