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曾经拥有
宋意嘴角动了动,仿佛笑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三个字。
“我活了!”
对方怔了怔,没再追问,只退后一步,朝她轻轻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下一个展区。
她目送他离开,指尖在口袋中缓缓收紧。
她其实很累。
从清晨站到现在,几乎没吃东西,也没坐下。
可她不敢坐。
她怕一坐下就不愿意再起。
她怕自己有一瞬软下来,那些画里的疼会一股脑反扑回来,把她重新拖回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夜。
这不是她第一次办展览。
却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自己。
下午五点四十,最后一批预约观众即将进场。
门口的志愿者队伍安静而有序地引导着人群,有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进来,一步步走到《失声》的画前。
她看不懂那些笔触,但她能感受到那画上的人眼睛里没有光。
她轻声问母亲。
“妈妈,她为什么哭了?”
她母亲半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说。
“因为她说不出话!”
“但她在画里说完了!”
宋意站在不远处,眼角微微酸涩。
她忽然意识到—
她原以为这些画只是自己和过去的对话,但现在她才明白:
她画的不是自己。
她画的是所有沉默的人。
黄昏时分,展览结束,最后一位观众离开前,对她说了一句话。
那人是个女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瘦瘦小小,眼睛却很亮。
她轻声说。
“你知道吗,我从十八岁开始画画,后来被家人逼着去学财务。
我偷偷画了三年,直到去年才敢重新报班!”
“今天看完你的展,我决定回去辞职!”
“我想试一次!”
宋意看着她,没有劝,也没有鼓励。
她只说。
“那你去吧!”
“你别怕!”
“你怕了,就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会一直在画里等你!”
女孩点点头,笑着走了。
展馆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灯光被一盏盏关闭,只剩那道“归线”主展区正中央的一束光,依旧斜斜落在最后那幅画上。
宋意站在那画前,将手抚上画框边缘。
她轻声说。
“我做到了!”
“我没有死!”
“你也没有白活!”
“我们一起—真的,熬过来了!”
而另一边,康养中心的病房却像永远凝在一场不能醒的夜里。
萧晨阳靠在床边,身上盖着毛毯,眼神空洞。
他一整天都没说话。
温雪梨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剥橘子。
她的动作慢极了,像是在等待时间慢一点过去,好让这个疯子可以暂时不再折磨她。
可她知道,疯不是不醒。
而是有时候比清醒更狠。
果然,萧晨阳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像是梦里梦到什么甜的。
“你知道吗,我梦见她了!”
“她穿着白裙子,在画前站着,回头冲我笑了一下!”
“她说‘你还活着?’”
“我说‘我来找你’!”
“她就笑了!”
“她说‘晚了’!”
“然后转身走了!”
温雪梨没动,手指依旧剥着橘子。
“她说晚了!”他声音变低。
“她说我不该再来找她!”
“她说她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你说她真的忘了吗?”
“她真的……”
他忽然站起来,踉跄着走向墙角,一拳砸在那块挂着她旧照片的玻璃上。
玻璃碎了,他手上划出一道长口子,血顺着指尖滴下来,落在白色的地砖上,一滴一滴,很快扩散出一圈暗红。
温雪梨惊呼一声,冲上前去抓住他。
“你疯了!你疯了—”
“是啊!”他笑,眼神发红。
“我早就疯了!”
“从她离开的那天开始!”
“我就疯了!”
“疯得只记得她最后那一眼!”
“你知道她最后怎么走的吗?”
“她没回头!”
“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是把我活埋了!”
“她亲手—把我扔在原地,然后走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骨头磕在玻璃渣上,硬得让人发疼。
温雪梨哽着喉咙,看着他捂着流血的手,却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
她甚至觉得他终于像个活人了。
哪怕是疯着的。
他终于知道了:
她,真的不会回来。
他,真的只剩下—他自己。
展览落幕后,整座青城仿佛沉了一夜的静。
第二天上午,宋意没有急着处理后续事宜,只是独自起了个早,换了便装,套上风衣,去了城西的老街。
那一带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假死之前,她用叶诗韵的身份,在那条巷子里活过整整一年。
那时候王思远才刚刚接触她,一切都不明朗,她也没有资格说“重新开始”,只能咬牙把每天过完。
她走在旧巷尽头,那家叫“光合”的小面馆还在,门口的招牌换了新油漆,玻璃窗被擦得一尘不染。
她记得这里的老板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喜欢听评书,每天都用老旧的收音机放相同的频道。
她推门而入,店里人不多,老板抬眼看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轻轻应了一声。
“还做豌杂面吗?”
“做!”老板将碗筷放下,问。
“两荤一素?”
她笑了笑。
“和以前一样就行!”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照在她的指尖,她盯着那道光线发了会儿呆,忽然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仿佛曾经那个坐在这里、眼里挂着疲惫的叶诗韵,还活着。
仿佛那个埋头吃一碗面也会偷偷红眼眶的女人,并没有死。
她只是换了副皮囊,换了个名字,换了个站起来的方式。
面端上来的时候,她没动筷。
她只是坐着,看着面条上的那点细碎辣椒。
她忽然想起,那年她最难的一天,是站在青城法院门口签下离婚协议那天。
那天她也是来这家店吃面。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连个叫得出口的人都没有。
她坐在这里,吃着热得冒汗的面,嘴里是辣,心里是苦。
她那天对自己说。
“撑过去!”
“你还有饭吃!”
“你还能坐着!”
“你没死!”
现在她已经走得太远。
她再也不是那个靠一碗面捱过悲伤的女人了。
但她依旧记得她。
记得她手抖着签字,记得她缩着肩膀低头回避所有人目光,记得她用最温柔的语气对法官说“谢谢您”时声音是哑的。